原先對答如流,真說完了來龍去脈,兩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同時沉默。
除了敵國之間的對決,難道就沒有其它,比如夫妻之間的卷戀?
他向來自詡公私分明,請求主公由他來向她問罪時,口口聲聲都是“以期彌補失察之罪”,
責問她之初,他語聲顫抖、冷笑嘲諷,都是感到被騙、被利用而激憤——寒心,是因為恨!
漸漸卻習慣性代入她的感受,歎惋她不易時隻想說這又何苦,清醒後完全忍受不了未來難期的難過——痛心,是因為愛……
“這一戰之所以能騙過你,還因為,主公對主母情真。”他強行掩飾更咽。
“是啊,荒謬,無情人竟被有情人騙過。”她一愣,自嘲地笑。
“明明你也有情……你算儘一切,傳遍情報,唯獨漏了我的行蹤……”
“不,合格的細作,不應有情。”她立刻將他打斷。
“這半年來,你隻偷過我三次情報。是真的出於自保,還是你怕連累我?”他說起宣化府的駐軍分布,王子莊的伏兵地點,和鳴沙山的火攻時間。
“漏了你行蹤,隻是燈下黑。”她避而不答那三次。這樣的表現,是真情流露,還是欲擒故縱?他無法分辨,唯能主動追問:“我那日是多想對你說實話……我提點你說,我羨慕主公主母那樣的生死相許,是希望你就算是長生天,也能被我喚起一絲半點柔情。”
她輕笑一聲,似早有準備:“我那日的回答,你可還記得?”
他一凜,那日的她回答:“若柴婧姿真是蒙諜,那麼義薄雲天的柴姐就隻是個虛構的人物,我怎能因為虛情而罔顧現實?”
言下之意……她永遠是成吉思汗麾下最出色的細作,天地玄黃唯一僅有的領袖。
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流暢切換著情緒,那是頂尖細作的必備可他又不是——
“求你!阿雨!天驕說,若你有情,向世人認罪,還能準我留你全屍、將你骨灰帶回川蜀……”見她視死如歸,他的驕傲蕩然無存,聲音從低沉爆發成撕裂。
“哈哈,火葬?陳旭,倒要問你,為國捐軀,我有何罪?”她眼神一厲,與他對視,從神情到語氣都不曾有半點讓步。他一時怔在原地,冷不防她竟掙斷鐵鏈、拖著鐐銬向外要逃……
“不要……”他驚回現實,這營帳當真隻有他們兩人?目中無人罷了,其實四麵都是高手,就防止長生天武功過高!
她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絕不可能任由她逃。
果不其然,帳簾甫一被她衝開,營中頓然騰起霜雪,八方兵將拔劍開弓。
一聲嘯響,萬箭齊發,他才剛追出,她已倒在血泊,卻用儘氣力召來她的信鷹,一字一頓:“蒙諜之首,長生天,應當天葬!”
此刻她終於不用再偽裝成嬌滴滴的弱女子,她本就不是鳥雀,而是凶悍的鷹隼,竦起身軀,淩空搏擊凡鳥,哪怕血灑草原。
說時遲那時快,那群由她豢養的鷹隼得令俯衝下來,趕在盟軍諸將靠近之前,迅猛將她的血肉之軀啄了個稀爛。
此情此境,陳旭跪倒在地聲嘶力竭痛不欲生,人群中的葉闌珊和殷柔卻想起那場難忘的絕命海之役,那些被天地玄黃投毒的鷹隼害死的戰友和無辜、以及那個大雪裡重傷將死還持刃佇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男子……感覺終於親手給他們報仇雪恨,心願得償,釋懷而笑。
徐轅站在高處望著這些,歎息生死悲歡自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