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煙聲淚俱下,十九年前,將當時還在繈褓中的林阡丟失,無限自責的玉紫煙,怎可能還留在江湖……
“紫煙,想不想知道……為師為什麼總是要責罰你們,你們犯錯的時候要責罰,你們有了成就,還是要責罰?”老人長歎著,嘴角不知何時已經有血痕。
“不……不想知道!師父,你且先休息……”玉紫煙驚慌失措,當即捶他後背想緩解他咳嗽。
“為師此生,隻收過七個徒弟,或由我親自取名、養育成人,或因戰亂失所,被我收留,卻有唯一一個共同點……治世之才,亂世之能……調教得好,則是治世的人才,一旦失誤,則會引起戰亂,為師……從收養你們的那一刻,就已經明白了,為師怕有失誤,就隻能做一個嚴師,為師,後來才知道方式錯了……其實,為師也不想總皺著眉,也不想總是打罵你們……也不想……”老人說到這裡,忽然氣力耗竭,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玉紫煙衣襟上到處都是,見此情景,知老人回天乏術,玉紫煙不禁失聲慟哭。剛剛趕到的玉門關見狀,立即蒙住賀蘭山的眼,硬是阻止了她上前看這慘狀。
“師父,原諒徒兒,年少的時候,一時衝動,走錯了路,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回不來了,回不來了……”縱然黃鶴去已經降金多年,此時此刻,都是難忍男兒淚,上前一把握住老人冰冷雙手,連聲哀求:“徒兒隻求師父諒解,其實降金的這許多年,徒兒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師父教誨……想念南宋武林……”
“鶴去,為師何嘗不是悔恨,悔恨當年也是一時衝動,沒有克製住給了你一掌,若是沒有那一掌,以你的個性,是不會降金的……不會的……”老人嚴厲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鶴去啊,為師,在泰安的時候,從未告訴你,為師……無時無刻不以你為傲,以你的絕漠刀……為傲……”說罷,滿是滄桑的手已然垂下,心結解開,老人走得安詳。
被折斷翅翼的雄鷹,再也不能飛,甚至沒有了呻吟。文韜武略的老人,培育了兩代傑出將才,卻落魄潦倒到今時今日,未實現一生之夙願,終於死於私仇。
身世與家國,磨滅幾英雄,存留幾故人。
天地之間,無處俯仰陳跡,隻見從前煙雨,訪舊隻訪得淒然淚下,當時年少輕狂,如今一半為鬼,另一半是,胡未滅,鬢先秋。
林陌佇立一側,為老人之死悵然: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隻此一句,足敘一生矣。
祭江。
夏季的風,斷續、淩亂。
玉紫煙把師父的骨灰撒進江流裡,問身邊人:“三師兄,回來麼?我知道,你在師父麵前的懺悔,是真心的,你真的,很想念南宋武林,那還何必留在金南做第三……”
黃鶴去一笑,搖頭:“紫煙,我既做了這個選擇,就忠於這個選擇。金南第三,不再回頭。”
“你真可憐。”玉紫煙冷笑,咬唇。
黃鶴去回過頭來,看著玉紫煙不解的樣子,不怒而威的容貌裡,平添了一絲柔和:“紫煙,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其實,你和師父是一類人,明知道每個人的路不一樣,卻天真地要讓每個人想法和你一樣。對我是這樣,對林楚江是這樣,對林陌,何嘗不是這樣……”轉過頭去,“當年林阡失蹤,你竟然會強行逼迫一個喜歡舞文弄墨的林陌去代替他,代替了他的名字十多年,忽然林阡重現江湖了,林陌又被告知,他好不容易喜歡上的江湖要全部還給林阡……紫煙,若換作我,我斷然不會忍受這種痛苦……紫煙,你已經種下了太多苦果而不自知,可明白?!”
“彆以為你會比我更了解川宇!”玉紫煙冷道,“黃鶴去,不用刻意地轉移話題,你決心留在金國,是沒有絲毫轉圜餘地了?!”
黃鶴去微笑著,慢慢搖了搖頭。
“真是遺憾,黃鶴一去不複返……”玉紫煙帶著嘲諷冷笑,“據說,凡是被師父起了名字的人,名字都是暗喻了他的人生,我本以為無稽之談,幾十年後,才知一一應驗,黃鶴去,既然你一去不複返,注定你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亂世之才。”
“紫煙,彆忘了,你也是師父口中所述的那一個。你恐怕,也不是治世之能,而是亂世之才。”黃鶴去冷笑,玉紫煙麵色一凜:“你說什麼?!”
“林楚江,林阡,這兩個走到哪裡都帶去戰亂的人物都與你有關,一個曾是你丈夫,一個還是由你生出來的,你不是亂世之才是什麼?”黃鶴去收斂了笑,還有一句他沒有對紫煙講,你生出來的第二個,林陌,恐怕也和他的父親、兄長一樣,走到哪裡,都帶去戰亂。
“不過,不管怎麼說,咱們上一代的恩仇,止於師父之死,下一代的興亡,始於林阡之盛。”黃鶴去歎道,“出其不意殲滅了若鬆和冰冰,川東黑曖昧道會已經離傾覆不遠,按目前南宋格局來看,林阡他隻剩下一兩個對手了,一統武林,指日可待。”
“阡兒……自從他丟失了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已經……已經十九年了……隻聽過他戰績,不知他如今生活……”玉紫煙哽咽。自己的親生兒子,卻隻能在千萬裡之外,聽著傳說來揣測。
黃鶴去一愣,聽出她有與林阡相見之意:“若我是你,我立刻帶著林陌回建康,從此終生不問江湖,不問林阡。”
“可是……他已經,離我不遠……他的手下們就在此地,都要回去見他……”玉紫煙麵色裡全然向往。
“若你想‘阡陌之傷’成真,你便去。”
玉紫煙噙淚往西看,即將入夜了,阡兒的手下,據說入夜之後就走……難道我這個做娘的……竟又要與阡兒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