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覺得天驕的這一問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陳靜話茬,皆不解何故,隻有阡一個人,聽得懂天驕這句話的深意,天驕還是在以吟兒要挾他……
一陣沉默,這種寒意,令範遇的心悸複返,直覺,那根繃得很緊的線,現在已經無情扯斷,卻隱約覺得有些蹊蹺——奇怪,陳靜、柳五津甚至天驕,他們和阡決裂的原因好像一個和一個不一樣……
“如果,林阡的某一個決定,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這一天麼?”天驕這句話出口,使得局麵更像垂死掙紮。吟兒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天驕會這麼問,卻毅然決然:“就算這一天要眾叛親離,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眾叛親離!?可知他就是因為你,才會從眾望所歸,變眾叛親離!?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你這個禍根!?”天驕的語氣陡然間從靜寂變凶殘,阡卻猛然把吟兒往自己身後一拉,惡狠狠地大喝一聲“天驕!”,這是他第一次對天驕如斯不敬,打斷了天驕的話隻為了維護吟兒,可是,和天驕的關係,竟要這樣急劇地惡化嗎……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驀地變成灼熱和刺痛,沒人看得懂他們在爭鬥什麼,但這種激烈,這種殘酷,是先前一切紛爭都難以企及!
“天驕,我隻想再說一次,其餘什麼都是外因,黨派之爭才是根本!不需要誰來告訴我何時入局是最適宜,形勢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該由我來決定!”這一句出口,王者之氣彰顯無遺,對於天驕卻千不該萬不該。一狠心,阡竟斷了所有的後路!
“為什麼?奪權複位,就該在現在,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天驕的眼眸中,瞬即傳遞出失望。
“現在入局,所有關於內戰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儘,你們同樣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態到這一步,已經足夠堅決。
“即便掀起內戰又有何不可?難道你忘記了,你飲恨刀林阡,就是為戰而生的宿命!”天驕怒不可遏。
“不是為戰而生,而是為止戰而生。”阡決絕回應,“若林阡戰能止戰,則林阡戰;若林阡退能止戰,則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戰,則林阡死!”
都被他這句決絕震驚原地,許久,沒有一個再有資格勸林阡去川北,因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決心他不會去!
徐轅噙淚一直注視著他執著的眼神:林阡你太糊塗,現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隻要你,放棄一個鳳簫吟就夠了,就足夠止戰……
死局。
關於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還是內在,暗流或急湍,都那麼凶險,那麼洶湧,時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為發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聯盟中間,所以吟兒久久都不會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軍竟也有種黨派之爭的趨向!是的,盟軍離那種醜惡僅僅有一步之遙。
那一天,慶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軍命運的轉折。
清晨突發的一場紛擾,使得那一天的氣氛都很不尋常。人群散去之後,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幾個時辰在駐地視察軍情,回營之後把海逐浪、向清風、楊致誠、範遇、莫非依次找來,逐一交談,每一個持續了很久,入夜後他一直在燈下寫信,寫些什麼吟兒不清楚,但寫了很久,明顯是在交待,在部署。這些她都能體會得到,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會留在這裡一樣……
阡一直寫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帶不解地看著他,事實上那天發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聯係,但她猜不透。
“吟兒,你曾說,為了幫我對川北之戰延期,就將我們的婚事延期,看來,我們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間隻隔著一盞燈,阡後來回憶說,當時他覺得,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和她之間是被照亮的,彆處已經黑暗得仿佛無路。
“怎麼?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個永無止境嗎?”吟兒一怔,尚且以為形勢還有轉圜的餘地,殊不知,事情發生到那個地步,如果他還要堅持她當盟主,根本已經不可能。除非,他冒險走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趕緊也起身,抬頭等候他的答案。隻見他微笑搖頭,輕聲告訴她她的預感竟是對的:“吟兒,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兒一驚阡已經按住她的口,鄭重地對她點頭,一抹淡然的笑,傳遞著勇氣給她。
“為……為什麼?”吟兒突然有些懷疑,眼前人究竟是當年在黔西對她說“吟兒,跟我走吧,這抗金聯盟,不值得我們留下”的越風呢,還是那個說“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這抗金聯盟,是他和她的聯盟啊……吟兒霎時噙淚。
“吟兒,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終結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該留。”一旦認清了自己在局勢裡的定位,阡在這場還未開始的川北之戰裡,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險卻也最不悔的一個決定——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