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迷霧散開,鬆枝亂,纖長卻無力地垂影在地,淺灰色,比水月都皎潔。
林勝南忽然停下被身旁一枝顏色異常的木芙蓉所吸引,他剛開始側過身來,薛無情比他更迅捷地轉換方向背道而去。
勝南當然沒有遲疑,放棄了前行轉身跟隨。
風吹得很烈,陸怡雖無心事卻睡不踏實。這裡已經是宋國與大理交界之處,希望臨去不要出現任何差池。
“閣下跟蹤在下已經很久了,不嫌累麼?”薛無情和林勝南對麵交鋒,氣氛近乎溫馨——在如此愜意的溫暖冬夜。
勝南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判斷,不惜挑明:“究竟是在下在跟蹤閣下,還是閣下在跟蹤在下?”
薛無情略帶深意地一笑:“難道閣下在後在下在前也是在下跟著閣下不成?”
勝南搖搖頭,淺笑:“心有此意,何須問在前在後?”
薛無情一怔:“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會隱瞞。在下今日前來,實是想要與少俠切磋幾招,便不虛此行。”
“可惜閣下依舊隱瞞。”
薛無情麵不改色,心卻為之一震:這小子,絕對不會簡單。
續聽勝南說道:“閣下派遣兩路人馬日夜不停地監視在下,究竟有何企圖?若是找雙刀,找偏了路,若是尋黑曖昧道會,尋錯了仇。”
薛無情心裡不免“咯噔”一聲:“什麼兩路人馬?”
“那兩路人馬雖是金國一東一西,卻偏偏都甘心做閣下的棋子。閣下故弄玄虛,兵分兩路,實在多餘。”
薛無情冷冷道:“你知道的還真多。”
“不知向一和石暗沙有沒有查探出我的身份和來曆?”林勝南話音一落,證明兩路人馬全軍覆沒。薛無情聽出端倪:此人來曆果真不清不楚,也許,他和徐轅一樣,是短刀穀安插在大金的奸細。心念一動:“隻怕你藏得了身份來曆,藏不了招式弱點,老夫到很想見識見識,你這有實無名的刀,究竟是個什麼刀!”
勝南坦然地笑,知曉他真正的用意:“刀在我身,隨時等著閣下來拔!”
陸怡剛入夢境,隨即驚醒,惺忪間聽見窗外敲更之聲,三更了。
薛無情雙掌互搏,從掌心驟然合出一條火龍,那火龍穿行空中,即刻自身散斷為數截,形如念珠,速敵飛星,火心暗透惑人之光,尾焰填於虛空之處,越前越離越模糊,分不明是內力是硝火,恍惚間,寂寥灰飛湮滅,火星遙及之際,風中熱浪起伏,落葉蒸騰炸裂,淩人馭物之盛氣,炙熱地燃燒向勝南的手臂,直線止處,火弧迅落,傳燦爛於秋月,寄輝煌於涼風,光突黯,一招畢,最難決是蕭瑟時。
最奸險的一計,恰恰封於落招片刻——傾頹間,勝南保護佩刀的右手與火交錯——虛虛實實,對手聲東擊西,虛晃一式,霎時林勝南左半身被籠罩在光亮之中,身體趨勢是繼續向左暴露全身,進亦是死,退亦是死,一旦中計,成千古恨,遺萬年仇!
求生之路全然封死,眼見勝南一招敗北,薛無情眼中晃過一絲冰冷的笑,但這笑容立刻僵硬,戰,並未結束——他手下第一次有人如此逃生——隻看那少年臨危不亂,順手拉開身著披風,危急關頭毫無懼色,借力一緊,披風擠成繩形,衝陷火簇,傾頹之間雖未能與薛無情抗衡,卻截斷了火龍通竄之道,薛無情力不能及,方才猖狂得勢的苗頭俱為死灰,薛無情以力控製之火束隨著披風擊處遁逃無影。
不容喘息,又一道劇火飛似離弦利箭,猛若攫食疾鷹,再次以雷同手法沿不二路徑侵襲,是故計重施還是彆有用心?勝南雖有迷惘也不怯懦、拾得自信卻無張狂,冷靜判斷著第二次挑釁的力量重在何方,充耳不聞一路暴鳴之聲,火影愈加朦朧,愈近身,火芯愈細,暈愈廣,若有若無,隱約閃爍,光圈重新壓頂,火之鋒芒,集日之酷辣,刃之尖利,可摧玄鐵,可斷流金,血色映紅了萬籟,萬籟俱寂——
同一種手段,出來的果真是另一套結果,順勢而下的再也不是令人存有疑惑的一團火焰,而是令人無法抵擋難澆難躲的兩束,勝南發現甚早,亦是脫逃不得,周身被繞在埋伏之中,遭左右夾擊。
氣焰頓時高漲,有如潮水奔騰傾軋勝南,勝南拒不認輸,側身一閃揮舞披風往對手疾“刺”,兩行風燭間,唯見一人神速獨進,其勇其堅,可見一斑,薛無情始料不及,自然要後退一步,後退一步,勝南便海闊天空!
然則薛無情第二招未收回,已然著手第三招,他手掌略張,勝南手中披風早已不聽使喚被強製展開,薛無情狠狠拎住披風一端,未滅之焰隨即從各處縫隙間入,披風一遭火侵,全然銷毀,火苗驕縱地燙破這武器,輕易地竄起更高,無聲滅亡,便連灰也無處可尋,空洞有如天作一筆,由零落扯成了災難,勝南驚詫之餘,急忙退後,蕩開未及燒沒的半段披風,孰料還未得手,薛無情已然卸力。若非勝南剛剛站穩,恐怕已要跌坐在地。
不由分說,薛無情一把抓住披風一頭要搶奪,勝南心知其存心試探自己武功,對手方才顯現的兩招,已是金國頂級的高手,如此強硬的對手,怕是連韜晦的機會都沒有!
勝南當即定心應戰,而緊接著四招,薛無情和他緊張地在披風上頭往來刀法,隨著披風一緊一鬆,一張一弛,勝南隱隱預感到對手又有什麼陰謀,暗叫不好,未及鬆手,也無法鬆手,直覺披風那邊一股強力排山倒海裂天懸地迸破身體直貫身後,心負重,脈膨脹,骨抽痛,再也沒有可以爆發的力量,即使有,也發不出去。源源不斷的邪氣積壓在自己腰間,空氣中似乎都是細微沙粒,他用拚命呼吸來緩解喉間枯燥,卻被砂粒窒息,再一次冒死喘息,神智開始凍僵,隱痛控製著雜念麻痹腦海,缺少空氣的他思緒旋空。
夜風冰冷,他分明看到了薛無情臉上掠過的詫異,薛無情輕易地粘住了他的力量,卸儘了他的攻勢,伸手來拔他左劍,勝南蹙起眉頭,製止不了他,一旦被內力傷及,哪裡有得動彈!?
敗中求全!勝南拚命地去探右鞘,雖說肩頭承受骨裂之重,卻還能分心及之,薛無情正欲拔劍,勝南身子一動,薛無情察覺到他的異樣,左劍剛剛拔出劍鞘,右鞘已至,並且狠狠抵住了左劍,薛無情縱使內力高於天厚於地,也再難拔出,除非,他用他的力捏碎劍鞘,但如此一來劍亦碎!
不拔出這把劍,他怎樣得見另一把刀,怎樣得見對方有實無名的刀法?!
薛無情悠然回看一眼勝南,此刻他眼前的年輕人,像極了他另一個手下敗將——徐轅。眼睛裡是一種無畏氣概和不認輸的性子!可是他的致命傷,自己了然於胸——他,幾乎沒有內力!
薛無情歎了口氣:這個人和林楚江一樣,出道時候內力很淺,卻能在比武之時一心二用,雖無內力卻可巧妙掩飾化解……宋國江湖,若得此人怕要改寫……不對!他為什麼會和林楚江一樣,一樣的左右並用,一樣的武功基礎,而且偏偏出現在飲恨刀丟失之後……
薛無情突然掣力,勝南兩腿發軟,手臂無力,卻堅持著不肯倒下,他清楚,對方在放他一條生路,出道以來,他第一次彆人逼出所有弱點,逼得無路可退!
“很好,求學路上不可張狂!”
像一道光芒,比閃電還快,薛無情消失在平靜的夜晚,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隻丟勝南在冷風裡驚異回味著,心底早被這閃電激蕩,空空如也。
未若枯絮伴霧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