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抒搖頭:“沒有適合的路。”
“你有選擇的權利,對此我不便強求。”林阡察覺出他語氣的迂回,點頭,“不過,無論是我,是吟兒,甚至獨孤,不管走到哪裡,走了多遠,都沒有忘記過雲霧山上的抗金北伐之約,我相信,如你般重情重義,也始終不能忘記。”
“不必給我冠以‘重情重義’的美名,我不是。”瀚抒語氣平和,卻不是開玩笑,“他日未必不在戰場相會,屆時我不想被任何美名綁手綁腳。”
說罷一躍而起,提攜著剛剛喝空的酒壇,沒有笑容。
他那個姿勢,很灑脫卻明明故作灑脫。一雙濃眉,永遠有訴不完的苦。
“總是在人前表現得令人厭惡,渾身都是刺,還嘴硬得天地不容……”吟兒看他背影,不免有些失落,歎道。
“瀚抒他,一定是遭遇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變故。”林阡寬慰她。
那許多不為人知的變故。
誰能想表麵最容易暴跳如雷的他洪瀚抒,實際卻掩藏秘密最多。
有時他會像今天一樣呆滯地看著足下閬水,看飛鳥憑著江浪亂衝,俯仰沉浮,看石穴罅間雪白的泡沫,想起長江水的波濤洶湧和祁連山的雲海壯闊。
在川蜀沉澱了這麼久,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他明白了三件事,第一不該為玉蓮耽擱,第二不該為身世糾纏,第三不該為前事纏繞。祛除了所有雜念,心就空空如也,卻突然發現,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下來應該要乾什麼!尤其是在把孫寄嘯和宇文白撮合共結連理之後。
完成了金鵬和文白的終身大事——哈哈,他洪瀚抒,好歹也近了人情一次,儘了一個做大哥的責任……
這心境實在奇特得很,再沒有煩躁,卻漫無目的。說要去遁入空門、修道升仙吧,他洪瀚抒,怎麼看都像是個心戀紅塵的——不是像,而就是。
所以空空蕩蕩、百無聊賴,生活就這麼小,為人就這麼平庸,這麼的毫無建樹……
也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了吧……
林阡和鳳簫吟,喝完這喜酒就要立即出發了,他們倆,自是有他們的功業要去完成,跟他洪瀚抒終於分道揚鑣,井水河水;
金鵬和文白,也將幸福地生活在廣安。幸好還有他們,才對他永不相負……
想到孫寄嘯,洪瀚抒的心頭,才稍稍有些充實感:就算所有人都把林阡看成盟王,世間卻還有這樣一個人,他比尊重林阡更尊重自己。
唉,洪瀚抒啊洪瀚抒,原來你求的隻是一個平衡感罷了!
現在是慶元六年的暮春,往前倒退三年,記得那時大家還在同一個起點,為何現在竟這樣差距……
他打斷自己的思路,自嘲!懊悔!恨!洪瀚抒,原來你是不想麵對現實而已!
不遠處,孫寄嘯正在宇文白的注視下練劍,這神妙的劍法,在殘疾之後以臂發力竟然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寄嘯手中展現得是淋漓儘致,瀚抒走上前去,嘴角不自覺流露了一絲笑,看著寄嘯他日益成熟的武功,雖然腿腳殘疾,卻比以往還要英氣,當之無愧川東一帶的劍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瀚抒不免拊掌驚歎,寄嘯年紀才十七,卻儼然有當年獨孤清絕的風範。獨孤的殘情劍是以“殘”無懈可擊,他的劍法,則是以“反”獨樹一幟!
看著寄嘯在空地上踉蹌走步,卻是那麼得配合劍招,再觀寄嘯的劍法,在出招之初收而又發、似守還攻、表麵藏情內在奪命……本來寄嘯的年齡根本參悟不透這劍法的猶豫、領略不到該用幾分力來發揮精髓,但殘疾之後,立竿見影解決了所有問題。所以,很多人之前都說他劍法浮華沒有特色,特色其實就是在等他殘疾才能夠彰顯……
沒錯,這劍法,在出與至之間相差了十萬八千裡,撤即是揮,短便是長,退才是進,輸卻是贏……正自品賞,陡然間瀚抒一驚,是啊,都是反的,愛就是恨,生成為死,追尋到頭卻是放棄,一無所有本是擁有……為何當初的我不能理解,又是誰人,擋住了我的視線……
他抬頭看見暗紅色的天空,白日依山儘,他知道他的家,在青海長雲暗雪山,那裡的烈日密雲,那裡的沉雪淺潭,他不必再沉淪下去——
誰說他什麼都沒有!九分天下成立的時候,他就是名動天下的洪山主!他坐擁一整個祁連山甚至威震西夏王國!
“酒,大家都喜歡喝,澆愁也好,縱情也可,放浪也罷,都是人之常情,可是,醉生夢死,不適合你洪瀚抒。”他記得,獨孤清絕曾經對他的自我墮落痛心疾首,對他流露過,“如果真的可以,我獨孤清絕,隻希望逍遙與恢弘兼得。”
“獨孤清絕,你說得對,也祝你好運。”他扔開他手裡的酒,一笑,解脫——所謂的功與名,我自己有,何必要他人承認!
夜幕降臨,他握緊了雙鉤,昨天,他剛剛領導了一場祁連山政變,明天,他將不再稀罕雲霧山比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