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薑河畔,距林阡駐地不過十餘裡的金軍軍營,有一女子於岸邊孤身佇立,她身後兵馬出入絡繹不絕。伊人紅袖皓腕、輕盈孱弱,與這兵荒馬亂自是毫不相稱。
“南弦。”背後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女子從悵思中回神,下意識地抬起麵紗。還沒有畫上妝容的她,不敢把自己的正麵給任何人看。曾幾何時,她不施粉黛,對鏡自照時,雖不至於風華絕代,也總算是個正常女子麵容姣好。
“爹。”她轉過身來,迎麵來的那個人,是柳峻。
她雖然稱他為爹,卻應該叫他公公。
她的亡夫柳飛霂,曾與她度過短暫的琴瑟和諧,然而不到五年便客死他鄉,罪名是潛入南宋予以分裂。父母勸她改嫁,夫家也不忍她年輕守寡,她卻不肯聽從。
決意留在柳家,並不是要什麼貞節牌坊。
她,南弦,終於不再是當初一心相夫教子了此一生的貴族女子,而隻剩下一個理想,完成丈夫不能完成的事業——潛入南宋予以分裂!
“南弦,從今以後,你再不是我的兒媳,而就是我柳峻的親生女兒!”卑鄙毒辣如柳峻,都不免為她動容。在他眼中她向來隻是個恪守婦道的賢惠媳婦,怎生如此堅韌頑強,換一身戎裝出現在殺手死士的隊伍之中!
於是,她稱呼柳峻為“爹”。曾經屬於柳飛霂的任務,自此完全落在她瘦弱的肩上,為了亡夫的理想打拚,在撈月教出生入死千百回。
漸漸地,卻有些模糊,她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誰……
“南弦,你身體已經大好了。”此刻,柳峻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笑容,雖然南弦還蒙著麵紗,他卻能從她眉目間看出氣色大好。
烏當之戰他落敗於獨孤清絕之手,若非南弦犧牲自己來救他,被獨孤一劍刺透的人就是他柳峻。那一刻,她竟然犧牲自己來救他!雖然他與她之間,早便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情愫……
“爹,最近兵馬調動如此密集,莫不是又要同林阡開戰?”南弦迫不及待問。
柳峻點頭:“趁他鬆懈,出其不意。”
“然則,爹的勝算幾成?”南弦向來妖嬈的眉眼,此刻惟餘痛苦。她平常都濃妝豔抹慣了,身受重傷之後,才換回原來裝束。
柳峻一愣,歎了口氣。
說得輕巧,你怎知林阡鬆懈?
如林阡般運籌縝密布局嚴謹,不會不給他柳峻留一席之地。柳峻心裡是清楚的,這場夜襲,勝算隻有兩成,如果不幸發生在八成的可能性上,眼前他殊死一搏的兵馬將全軍覆滅、回天乏術。
“赴宋支援我們的開封軍,已經被王爺收回去了。爹現在隻有這麼多教眾可用,冒不起這個險。”南弦泣道。
“南弦。”柳峻搖頭,“主公和王爺,等的是捷報。”
“是權力在作祟,爹。”南弦微聲說,“爹為了得到金南最高的權力,不惜一切隻為鏟除林阡。”
“唉……我早就看出小王爺不思進取,如今他一心隱逸遁世去,我隻能夠在主公和王爺的麵前表現。”柳峻沒有否決是權力在作祟,知他者如她。
縱使在所有人眼裡,他都是個卑鄙小人,但是在她心中,他就算卑鄙又如何。世人真是奇怪得很,為何都推崇那隱逸遁世,反而厭棄這拚搏進取?
做久了金南第四,他顯然要找準機會向上爬,第三黃鶴去被小王爺說成是生有反骨疑人勿用,第二東方雨因川東之戰重傷而名不符實,第一賀若鬆又常常我行我素不聽小王爺號令,這是他極好的機會向小王爺表現。為此,他甚至不止一次地辱罵過二王爺,不惜一次次開罪王妃楚風流……
卻道是世事無常,小王爺他,竟突然間不要這功名地位,不要他們所有人的依傍!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柳峻他,隻能怪時不我與,恨自己擇錯了主!
軒轅九燁曾經說過,柳峻,終有一天你要為你的處世方式負責。
如今應驗了,對二王爺太絕,沒有留任何後路,不像彆人那般八麵玲瓏,所以得來一個虛偽卑鄙無情無義的名。
“爹,生死攸關,莫念寵辱。”南弦走上前來,噙淚勸他,“金南第四就已經夠了,我隻要爹平平安安。”
他一時動情,伸手想觸探她臉頰,卻看她陡然一驚,本能退開數步,纖纖玉手,顫顫地扶著她麵紗,自是在意她的臉。
這張臉,便是在一次暗殺中被對方的毒水毀去的。毀容之後,她示人以濃妝豔抹,來遮掩她臉上的醜陋缺陷。
“南弦,無需這般在意容貌,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女人。”柳峻頓生憐惜之情,頓了頓,說,“既然你不願打,這一仗爹不打便是。”
“當真?!”
“當真。”他走近一步,終於觸到她臉頰,“這便與你一同回開封去。”
“如此,南弦心便安了。”南弦微笑,“爹從來知道,南弦要的是什麼。”
“你向來什麼都不要,可知我什麼都想給你……”相差了十幾歲本無所謂,然則他畢竟是她亡夫的父親、孩子的親爺爺。
“但得兩心相知,無名無分何妨!”南弦按住他的口,眼波掠過他時,已然無限幸福。,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