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確定現在去嗎?”他蹙眉,姑娘,你過不了幾天都快生的人了,就不好安穩些彆亂跑。
“去。”她意念堅決。
位於西溪穀口的天外村,離馮張莊並不算遠,美貌仙風,曆史悠久,幾乎每處好景,都藏一處傳說,吟兒這才知道,楊宋賢的“玉麵小白龍”之稱不是原創,而是偷了這裡赫赫有名的“白龍池”,自漢唐以來至宋,曆代帝王均派重臣到這裡投金龍、玉簡,焚香祈雨。還有個號稱“香油灣”的小水灣,裡麵常年飄浮著一層層油花,其典故與“到鄉翻似爛柯人”異曲同工,難怪林阡老像個大文豪似的歎人生如夢了,敢情自幼都受這熏陶呢。
回到舊時村莊,萬幸此地保全,屋舍田園,猶在眼前。
夕陽西斜,布景若虛,推開籬欄,林阡腳步卻有些沉,這裡與張家大院,注定兩個感覺,兩段故事,兩種印象。寄人籬下之前,分明相依為命……
八歲那年,胡水靈隨張睿離開之後,這裡不曾拆除、不曾轉賣,一直得以保存,自是因張睿的影響力大,自也因胡水靈本身念舊——胡水靈說,“離得近,可常回來看看。”
家徒四壁,屋漏遭雨,張睿曾提議將之作一番修葺,胡水靈卻搖頭說不必了,“我想永遠記得這段日子,永不忘懷。”於是過了多年,到林阡參軍之前,這裡都是原封不動。
一晃,又過了多年。這裡仍然未變,卻明顯,已很久無人來過。林阡心念一動,為什麼這個用來銘記的地方,娘卻再也不曾來過?她是在告訴他,未釋懷,心死矣?!這段流浪和苦難,她何嘗不是希望他記得,希望他銘刻在心裡時刻記得報仇?他既忘了,她當然心死了。
一步步走近回憶,扶起那陳舊的紡車,推開那破陋的屋門,觸到那斑駁的泥牆……一時之間,喉嚨竟澀得生疼。
離開泰安的最後一麵,慶元二年的仲夏夜,他穿著她做的衣,由她目送走上征程……四歲那年,他就會背,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語言、漢字、金文,都是她教他。
五歲那年,他剛開始練武,就已頻繁鬥毆,跟村東頭的紈絝打,跟大地痞小流氓都打。從來都是彆人挑起,從來也都是他被打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家常便飯……他們找他,沒有彆的原因——記事起他就知道他是“奸細後人”。那時的他沒有朋友,宋賢才四歲當然還不曾出現,隻有新嶼打抱不平救過他……但縱然後來結拜兄弟,他都不希望新嶼和宋賢靠他太近,因為五歲起他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被千夫所指,他不希望任何他珍惜的人受他牽連。
奸細後人,一個理由,就能被一群人圍著踢,爭著欺,輪著揍——但一個巴掌拍不響,打得激烈是因為他還手,他沒有一次服輸過。
還手的原因很簡單,“不準罵我爹!我爹是好人!”明知道每次都是同一個結局,他都不肯向他們服軟,為什麼不肯服軟?難道你打了命運就可以改變?是越不能改變自己,才越想去改變彆人吧,要改變彆人、當然要打!
七歲那年他懂事了,他漸漸學會不還手,不還手不一定是懦夫。是她對他說,改變彆人的方法不是打,是顛覆彆人所處的整個世界。如何顛覆?與其一觸即發,不如十年磨一劍——劍法基礎,忍辱負重,做人道理,都是她教他。
但很快他卻又一次還手了,地頭蛇的寶貝兒子馮有南,被他打到了臥床不起,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那天的夕陽和今天一樣炫紅,她把他從馮家拾回來,勒令他跪在屋門口,按著家法狠狠地抽,一邊打她一邊怒喝,你這小子,還打不打了?!他奄奄一息卻還倔強地說,娘我不後悔。暈過去,再醒來,隻看到她抱著自己,淚都快流儘了。
可惜不久他卻後悔了,因為這件事,不幸惹來了馮鐵戶,於是有了那一段至死不忘的記憶——辱罵與爭執之際,馮鐵戶失手將胡水靈推到了牆角上……就是現在,林阡手指碰觸的地方,血跡是不是早已經乾了,為什麼覺得那裡還留著淺紅。那時他真怕娘親會死,馮鐵戶看見她死了登時被嚇跑了,同樣被馮鐵戶打到遍體鱗傷的他,哭喊著爬到胡水靈身邊去,隻見胡水靈笑著轉頭看他,說……說了什麼?是那句,“仇恨、傷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絕之”!那句,林阡闖蕩江湖的一貫原則……
於是,他真的擔負起了這份刺殺辛棄疾的使命,義無反顧,全心全意,為了娘額頭上的那道傷疤,一定要顛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觀!縱使那時的他根本不理解,刺殺辛棄疾和顛覆是非觀有什麼必然聯係——但既然娘說要殺,殺了那人就可以!
為何記憶卻拚接不起來,何時開始變的,泰安的山道,江西的瓢泉,川蜀的烽煙?胡水靈糾結的姓名,是林阡、鳳簫吟、辛棄疾?
變了,確實是他變了,江西瓢泉,是他背離初衷,娘額上的傷疤,敗給了亡國小孩的一滴眼淚。“不信太平策,隻願整乾坤”,是他對辛棄疾的承諾,也是走上全新旅程的宣言——
但他,其實一路都在顛覆南宋武林的是非觀啊,隻不過換了一種方式,一路相陪的也換做了吟兒。吟兒臉上的那道傷疤,成為他打川北、打隴陝的最強動力。然而,他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竟卻是這般不容。,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