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何時至今日田將軍還跟著蘇慕梓。猶記得黔西之戰,田將軍與我說過,‘官軍的核心是朝廷,義軍的核心卻隻是一個人’,田將軍心懷天下,是以寧可除去林阡一人、贏得天下太平,那時候聽弦也覺得,田將軍是對的……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蘇軍叛離南宋,核心再不是宋廷,除去林阡比覆滅蘇軍更難,蘇軍為的也隻是私仇而不是正義。”辜聽弦問。
“除去林阡看似艱難,實則義軍仍是一盤散沙,他們不該代表百姓抗金,隻會把國仇家恨攪得更亂。”田若凝搖頭,“若有誌向報國,就該以我軍為正統、正義,從定西為始,推翻林阡、回到川蜀、澄清短刀穀。”
“田將軍確定,宋廷還會接納蘇慕梓?”辜聽弦問,言下之意,蘇慕梓如何代表南宋代表正義?
“沒有盟軍翻雲覆雨,蘇軍仍會恢複聲名,一切都會風平浪靜。”田若凝斬釘截鐵。
“翻覆什麼?何必自欺。”辜聽弦笑而搖頭,“隴右局勢一目了然。盟軍都是為了抗金,反而蘇軍做的,卻是在一味拖後腿,誌向再高。策劃再好,都是空想。”
話不投機,田若凝一時沉默,為何他竟沒有語句反駁?
“真要是為了公仇的話,既然金軍大敵當前,那就該找金軍戰鬥去,而不是互相消耗。”辜聽弦說,“田將軍。不如暫且與盟軍握手言和吧,就像兩年前為了陽陰河的百姓——根本早在兩年以前,田將軍就有了退隱之意,田將軍心裡也不願見到蘇軍攪局。所以,田將軍今天說的話都是違心的,田將軍根本不支持這個‘以定西為始推翻林阡回歸川蜀正統正義’的說辭。這些,隻不過是蘇慕梓的天真想法。”辜聽弦越說越發現自己剖析得對,田若凝來挖牆腳也根本不是他的本心!
“聽弦。反倒成了你在遊說我嗎。”田若凝苦笑一聲,無力再辯,“然而很多事情,都根本不會隨著本心控製;很多地方。也不是你想去就去、想離開就能離開。”
“田將軍,我知道你有隱衷……”辜聽弦得寸進尺還想再說。田若凝舉手示意將他打斷。
他們都希望互相說服,也明明早就知道。彼此可能說不服。辜聽弦根本背負著辜聽桐的罪。田若凝,則承擔著顧震未儘的事業——
今次堅定辜聽弦心智的人不是那個遺棄他的林阡,而是抗金聯盟的導向,是公私分明的立場,是外敵當前不該輕易背叛的信念,誠然這些全都是林阡提出並堅持的,辜聽桐的死正是因為拋棄了這一點,辜家的家臣們最後的出路原來也在這裡。
而顧震寧可後世唾罵也要輔佐的蘇氏後人,顧震在世時田若凝還可以動輒退居二線遵循本心,顧震不在了田若凝就必須是中流砥柱在風口浪尖!人世間,有幾個人又是時刻能循本心不作修改的,那屬於舊主的鞠躬儘瘁和嘔心瀝血,田若凝願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地繼承。
誰能撼動誰的執念?
田若凝起身送辜聽弦走,在辜聽弦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蘇慕梓的手下便已經給辜聽弦備好了劇毒,因為蘇慕梓說過,如果辜聽弦不歸順那就要他死。田若凝一念之仁將毒換了,但昧著良心仍給他下了並不那麼致命的另一種藥。不致命,隻期待能廢去他的武功,幾個時辰後,便會發作。從此戰亂中再沒有他辜聽弦。
目送辜聽弦漸行漸遠……聽弦,其實我說的話並不完全違心,如今的林匪看似正確,卻不適合為我大宋百姓的出路,這句話我一直是堅持的,隻是,沒有出現比他更好的選擇而已,因此,兩年前我才不戰言和。天定的,朝中無人,草莽反而出現了核心凝聚力……兩年後的現在,形勢依然如故,可惜物是人非。兩年前和兩年後,蘇軍唯一的區彆,也是最大的區彆,他們少了一個顧震。
田若凝長歎一聲。適才他一邊聽辜聽弦述說理想,一邊心折於那句“被折了誌向”,是的他的誌向也折了,所幸辜聽弦沒有犯下和他當年害死父親一樣的大錯,確實和義軍的關係是可以挽回的;還有另一句話,他適才聽了也動容過,辜聽弦說,蘇軍抗金,我沒見過,也許田將軍那個時代有。有,那個時代的顧震將軍還有。正是因為他的存在,田若凝覺得官軍義軍沒什麼分彆!
可是為什麼,心中還是隱隱有一絲牽扯的痛楚。真的沒有分彆嗎。官軍與義軍,早說不清誰對誰不起,但毋庸置疑的是,田若凝的觀念早已和二十年前的自己分道,蘇軍的導向也甚至已經和六七年前不同,如果說黔西之戰殺林阡還是因為看透了義軍的腐朽、說要為了天下蒼生除去這禍根,那麼如今這與林阡的私仇,真的還是為了維護正義造福百姓嗎?當你田若凝自己都說大勢所趨沒有比林阡更好的選擇……連辜聽弦都能看見你心中不支持蘇慕梓這些說辭,你也反駁不了辜聽弦適才說的公私分明——你田若凝,根本隻是為了顧震而已。
是,隻是為了顧震。士為知己者死。
他知道蘇慕梓與林阡是不共戴天,蘇慕梓必然寧死不從他,但也不可能龜縮一世,何況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林阡不一定想殺蘇軍餘黨,但林阡身邊的人必會侵犯在各種因素主動被動的推動下,林蘇之間絕對會撞在一起,一旦蚍蜉撼樹、以卵擊石,林阡再仁慈也不會放過蘇軍。這般情境下下,如果連他田若凝都退縮,那就是真的強弱懸殊。
田若凝不忍看到顧震用心維持的事業崩壞,顧震用命維護的人們死難。他不想蘇慕梓跪在他麵前說的顧震蘇慕岩死於林阡之手的噩耗換了些名字接二連三地再度出現。所謂私仇,不過自保而已。蘇慕梓的想法,儘管連辜聽弦都覺得天真,但那是蘇家軍唯一的活路。因為顧震將軍在山東捐軀,田若凝清楚蘇慕梓的處境,比楚風流危險萬倍,不放手一搏,就死路一條。
所以,“抗金。公私分明。我還不如聽弦啊……”幾裡之外鼓角爭鳴,少年義士投身革命。聽弦要證明他的實力、要實現他的理想、要帶家臣走最對的路,所以聽弦願與海逐*浪共守榆中、抵抗金軍;而驚回現實,田若凝必須往東麵去,壓製驍勇的郝定等人。想借以打動辜聽弦的,自己卻沒有做到。
視線裡聽弦漸行漸遠,其實是自己漸行漸遠了。
辜聽弦的想通和頓悟,在一方麵來講也是拜田若凝所賜。糾結了很多天沒有答案,重壓之下得出對的結論,然後立即付諸行動。這樣的事,辜聽弦的師父林阡曾經也做過,比如說麵對辛棄疾的時候。一切隻關乎“為戰而生,為誰而戰”。最像的人,才最有摩擦,卻最容易相互理解。,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