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澤在白堤上等待著,踟躕著走,遠處輝煌的燈火,再遠處是隱約的奏樂,近處,西湖中的生命一瞬間全失去了知覺,落日的餘輝掙紮著脫去它最後一抹痕跡。金風送爽,蒼穹即刻如潑墨,臨波憑欄,舉首低眉,湖月相融。玉澤卻尚未融入這良辰美景之中,她還在等待,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月光是多麼冷峻又深沉,灑在她身上,照著她純淨的眼。
玉澤看著水中月,再看看天空中的高懸玉輪,不由得心灰意冷:一個是那麼虛不可及,一個是那麼高不可攀,為什麼,勝南步了徐轅的老路,和我變得這麼遙遠……可是我們,是同一件事情,同一類人啊……
忽然感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玉澤一驚,轉過頭去,不由得喜極而泣——是宋賢,他從來就沒有讓自己失望過,此刻他氣喘籲籲地站在自己麵前,傻傻地笑著,於是所有煩惱,即刻拋棄:“你腰好了嗎?你去了哪裡啊?我們找了兩日都找不到你……”
宋賢笑著說:“前天我暈了過去,恰好韓霄姑娘經過,救了我性命,她家的藥材真是好,兩天就差不多了,我想到你要到西湖上來看月的,就跑過來的,這風景,人間一絕也!”
玉澤心中又生愧疚:“對不起,那天真是對不起……”
宋賢一笑:“不,玉澤,你沒有對不起我啊,我可吃了無數的山珍海味呢!”玉澤很勉強地一笑,心裡早已百轉千回。
宋賢忽然輕聲問:“對了,你是更喜歡夕陽西下的景色,還是更喜歡夜幕降臨之後的景色?我猜你一定是喜歡後者吧?”
玉澤一怔:“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宋賢亦是一愣:“怎麼?勝南沒有問過你一樣的問題啊?”
玉澤一笑:“你們兩個真是奇怪,為什麼要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宋賢笑而不答,背著她歎了口氣——還在泰安的時候,他們三兄弟曾經約好,將來會問自己心愛的女孩這個問題……可是,勝南是沒有來得及問呢?還是不問也就知道了答案?
歎這口氣,還因為——想不到這個問題,宋賢和勝南選擇的是同一個女孩。
玉澤輕聲道:“其實,我很不喜歡黑夜。”
宋賢不由得一愕,續聽玉澤說道:“其實,玉澤很奇怪,玉澤喜歡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裡,又崇拜著光明,卻害怕天亮了失去一切,又更害怕黑夜永遠過不去。玉澤自己,就是一個矛盾的人。”
宋賢為了抹走她眉間的愁緒,輕聲慰道:“未必矛盾啊,你喜歡黑暗裡的光亮,那就不要天亮好了,黑夜裡,可以囊螢借光。”
“螢火蟲?”玉澤眼睛一亮,“你這個建議實在是很好啊……”
天明時,宋賢和玉澤散步回到客棧,卻在門口發現那邊圍了一大群人,玉澤隨他一起過去,隻見掌櫃垂頭喪氣:“晦氣啊晦氣!”
雪地裡埋著個衣衫襤褸的男童,他嘴唇全紫,麵容慘白,手裡握著半個窩窩頭,已經發黑,整個人皮包骨,瘦得不成形了,夥計們忙著要將這男屍抬走,宋賢問:“你們把他葬在哪裡?”
“還葬?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唄!”掌櫃怒氣衝衝。
宋賢遞過去幾錠銀子:“買口好棺材葬了他吧……”
掌櫃哎呀了一聲:“客官好闊綽!”說罷命人照做。
玉澤憐憫地望著那可憐的男孩:“像他這樣餓死的很多呢……”宋賢小聲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要是大富人家少倒掉一點點殘羹冷飯,足夠養活這些小孩不至於夭折……”他頓了頓,“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妹妹,全是餓死的……隻有我一個人,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