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想不到這個“完顏兄”接下來竟然是要取沈默性命,他哪裡清楚,他們金國死士對命視如塵埃,沈默再也沒有價值的時候,也就再沒有活著的價值!
沈默慘叫的聲音劃破長空,血色染紅了蒼梧山。
沈延來不及救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兄長慘死野間,卻無能為力,痛楚襲上心頭,和所有如煙似霧的往日情……
他不忍去看沈默的屍體,他扼住喉嚨,不願意哭。
那凶手在殺人之後驟即無影蹤,沈延沒有想去追,也沒有力氣去追——死者,是一個曾和他一起長大的親人,也是洞庭沈家惟一一個他還想念過的兄弟——
沈默胸口的血汩汩地流出來,多像多年前他們嬉戲的時候,為了保護弟弟,沈默的頭被石頭砸傷,那時候,血就是這樣,流淌到沈延的指縫裡,可是那時候,沈默還笑著安慰沈延的淚……為什麼……他卻變成了金人的走狗……
沈延無力抱起他,想呼喚他,可是“哥”這個字眼好是陌生,一時之間竟然難以啟齒,隻能夠無言地接受他溫度的流逝……
正緊緊抱著沈默的屍身,忽然一陣腳步聲傳至耳中,沈延知道,一定又是金人來了……痛苦、憤恨逼迫沈延攥緊了拳,拚上了全力開始防備——
背後是淩厲的一陣風。
沈延滿麵淚水,一掌拚上去,手掌卻立刻被刺麻木,他陡然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許多年的臉,他萬萬想不到初至蒼梧山就竟然逃不開這一次血拚!那不是金人,那是他的父親,沈清!
沈清此刻瞪大了眼睛,滿臉仇恨和憤怒:“你這無恥奸細,敢殺我兒!”
尾隨而至的沈千尋一把抱住沈默:“二哥!二哥!”
沈延冷冷地笑,他第一個到場,就成了殺沈默的凶手,他殺死了對手口中的“我兒”,他卻百口莫辯,他該說什麼,說我其實也是你沈清的兒子?
沈千尋大怒:“爹,殺了他!為二哥報仇雪恨!”
沈清強忍喪子之痛,渾厚的內功如強風驟雨排山倒海般壓向沈延單薄的身體,沈延在迷惘和崩潰的一瞬間驚醒,大吼一聲用儘力氣與沈清相抗再斷開手掌,雙方各自退開數步,這場內力的較量瞬即以“玉石俱焚”而告終。沈清冷笑著,抹掉嘴角的鮮血:“紀景、陳俊的後人,也投降了金國!?”
沈延一陣鑽心的疼痛,也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哼,你沈清的後人,不照樣投降金國?!”
“還我兒子命來!”沈清大怒,抽出刀來,即刻砍向沈延——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他們對不起沈延,為什麼還由他們來向沈延複仇……
沈延不躲也不讓,對,他要報複他沈清,他要告訴沈清這麼多年來他沈延的命賤至此,在誤會和倔強的雙重驅使下,他沒有動彈,任沈清的刀揮來:這就是父親……這就是我的父親?不,他隻是沈門三傑的父親……不是我的……
刀光將沈延的身體籠罩,隨之喪失的還有知覺,還有他最後的親情……
驀地斜路裡衝出一把長刀來,將沈清的刀即刻擊偏,但來得太遲,沒有阻止刀插進沈延的身體。
沈清那一刹那被震得心臟一陣痙攣,轉過臉來,那個阻攔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阡。
勝南擋下這致命一擊,即刻去扶起沈延:“沈兄,醒醒!”雲煙亦幫忙替沈延止血,看沈延陷入昏迷,顯然受傷不輕,有些擔憂地喚他:“沈大哥,你……為什麼這麼傻不還手呢……”
看沈清一臉疑惑,勝南解釋道:“沈大俠,這其中怕是有誤會,沈大哥是在下的朋友,他人品怎樣我很清楚,他不可能殺了令郎!”
沈清冷冷地說:“可是我趕到的時候,我兒子已經死了!”
雲煙慍怒道:“你什麼意思?你一個兒子死了,就要殺另一個兒子陪葬!?”
宛如晴天霹靂打在沈清胸口:“你,你說什麼?!”
“沈延他是……”勝南當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方才,他沈清竟然喪失心智,用奪命的刀、出畢生的力、懷空前的恨去殺一個他最不該殺的人?!那個人,其實才該奪自己的命、賭畢生的力、發泄空前的恨啊……
思緒開始殘破——沈宣如的話回蕩在耳畔,總是太遲:“爹,延兒是江西八怪之中的‘穿山甲’——永遇樂。”江西八怪,是啊,紀景的徒弟不就是江西三清山的八怪!?
這畢生最大傷口,最荒唐的笑話,被天意折磨扯裂到永遠都無法去修補……
沈清淚眼朦朧地回憶起那個最可愛最聰明的小兒子,時間還定格在他五歲以前,白白胖胖、招人喜歡的模樣,可是眼前的沈延,卻明顯的瘦小體弱,他瞬間,覺得自己的刀沾了一個世界的鮮血,這是怎樣的罪孽啊……
“難怪,他剛才一臉慌張,又不辯解……”沈千尋輕聲歎。
骨肉連心,為何卻如此煎熬、掙紮、疼痛、又悔恨!
親情,斷斷續續地充斥在腦海裡,卻始終無法連貫,畢竟,斷了將近二十年,這一刀,是對沈清最最無情的懲罰……心,刹那間空空蕩蕩,他沈清,一日之內其實就承受了兩次的“喪子之痛”!沈默死了,沈延他也無法挽回……十幾年前,他失去沈延的時候,其實就明白,有些生命被遺忘了,真的就再也找不回!
他沙啞著聲音:“孩子,爹對不起你……”他跪倒在沈延的身旁,老淚縱橫。
天,依然陰沉。
越風一步步往張府那艘巨船上走去,雖然看見了虎視眈眈,雖然看見了不懷好意,但他的腳步卻越走越堅定,因為他有了親人,那是任何不信任都不能擊潰的——血脈相連……
張潮哼了一聲:“越風,你總算知罪了!”
“我沒有罪。”越風輕蔑地笑,“我回來不是為了做替罪羔羊。”
孟流年正色說:“師父,我們逐月山莊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地方,咱們回山莊去,好好地調查。”流年給人一種一言九鼎的感覺,這一點就連慕容荊棘都不敢多言,張潮雖有不滿,卻不能流露出來:“好吧,大夥兒先一並回山莊去……”
吟兒釋懷,悄悄和金陵豎起大拇指,讚揚她的縱敵。
金陵卻略帶擔憂地看了鳳簫吟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