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擊,內力抵,濕了千帆,翻了萬浪,在水間來回起伏的,還有微弱零碎的夕陽。百招方過,隨之發現,黃鳳二人交戰過快,竟害得船與浪悉數旋轉,全然失向。波瀾傳遞到勝南眼下,這情勢,怎一個闊字了得,偏偏發生在狹長的古渠,便隻得疊成數層,反複推進,聲勢浩蕩,難猜,究竟是旋風在玩舟,還是“旋舟”在弄浪……
靈幻,本可以牽引磅礴。吟兒的一劍十式,早就挑戰得起黃鶴去絕漠之寬!勝南注視著漩渦中麵不改色的吟兒,之所以首戰交托給她,是信賴她,也是在扶植她,劍法不容忽視的吟兒,唯一要進步的地方就是對戰時候的認真細致,此刻她早將浪潮置之度外,顯然她為的,已經是整個江湖!勝南不禁微笑,吟兒從來不會辜負他希望,她不愧是他的盟主。
黃鶴去雖然帶傷在身,畢竟閱曆較深,兩百招之後,吟兒依舊無法突破,葉文暄看吟兒劍法,依稀是金陵比武招親時她打敗自己的劍局,稍有變化略見迷離,眼看著吟兒劍局即將成功,還是被黃鶴去搶先一步,想不到適才竟沒有發現,黃鶴去也在布置刀局,文暄微驚,要說布局之周密,吟兒終究輸了一籌。此刻絕漠刀一刀致命,吟兒在眾人驚呼聲裡無暇躲閃,但背對著眾人的她劣勢下臨危不亂,猛然奇速回擊,一劍突出重圍,以其靈巧特色迅速維持平局,動作之快稍縱即逝,眾人歎息之餘不免有憾,君前不禁讚道:“自救之快,怕是誰也及不上鳳簫吟!”勝南點頭:“三清山劍法不依章法,超於世外。高妙之處,該就是動時慢,成效大,後發而先至。”葉文暄一愣:三清山何時出過這等一流好劍法?改天倒要好好請教小師妹……
饒是作為對手的黃鶴去,為適才吟兒自救的一劍也不免喝了聲好:“設局好,救局也快!”
吟兒一笑,語帶盛氣:“留到你輸了之後再讚我!”眾人之心為之一振,這句盛氣淩人,饒是遠一些的敵人陳鑄,聽見了都微微皺眉,再看看他身後觀局的小王爺,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脾氣和小王爺一模一樣!
已然維持了兩百招以上的平局,吟兒劍法麵對黃鶴去毫不遜色,愈加亮眼,勝南知道,時間越戰越長,卻對抗金聯盟越來越有利……
暮色消,初月白,簫聲蕩。兩軍對峙,箭在弦上。
生死全賴一舟上,勝負卻引兩存亡。
陡然間,無論敵我,皆能明顯看出變局——
吟兒的劍法,驀地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一敗塗地……也才第三個一百招起始,吟兒卻忽然吃力到手忙腳亂,是光線突暗,是耐力不足,還是狂妄的報應?吟兒極力地招架,負隅頑抗,呼吸倉促,麵容卻浮躁。
“此戰多有變局,處處小心為上。”船王的話回蕩勝南耳畔,主將爭鋒,明明瞬間之前還是平手,千算萬慮,終有一失。
穿過各種猜測和擔心,還可以聽見,江麵上有一首輕微的曲子。
簫聲,勝南對敵時如仙樂可救局的簫聲,每次都會令勝南舒心,現如今又一次迂回在江麵,無視形勢的僵持。
正是這簫聲,到了吟兒的耳裡,卻起了全然相反的作用,令她揪心……
唯有勝南一個,知道簫的主人姓洪名瀚抒,吟兒並不知道,但是吟兒不喜歡,經常在夜裡因之噩夢,也不隻一次向勝南抱怨過,說這簫聲太詭異,害得她夢裡無數次自殺……
更何況,瀚抒這次吹出的音樂,曲調太明顯,一聽就是《鳳求凰》,吟兒怎可能不糾結……
洪瀚抒不該在這當兒吹曲子,而且吹和越風有關的曲子!
然而他又哪裡知道自己傍晚的思念會令吟兒分心?
冥冥中相愛,冥冥中相克。
天一步步變黑,由火把燃亮江麵,簫聲不斷地重複出現,吟兒的劍法,隨著心的脆弱而防不勝防,靈幻與縹緲刻畫得太勉強,漸漸消弭風浪間。對手忽弱,黃鶴去豈能不看個清清楚楚,手起刀發,趁她招式虛空,一刀奮力疾斬,吟兒一劍險急擋落,無力持平唯能退而守之,巧妙換手迎戰,帶劍邊撤邊防,黃鶴去刀占上風,趁勢直追,力道劇增,毫不留情,吟兒迫在眉睫,絕處求生,連連後退,極力自救,卻也看出,吟兒尚存潛力被簫聲消耗殆儘,此時她僅差數步便至船末,一不留神便即落江。
絕漠之寬,控他人之長,陷對手自失方向。現今吟兒心魔被觸,短處接二連三地暴露,長處也顯然在被迫演化向短處!那握劍的感覺無處尋起,剛克服障礙伸手可觸,卻一碰就破飛速離散——快有何優?竟每招每式露出紕漏遭逢打壓;幻有何用?徒迷失了自己的眼,被敵人當笑柄,簫聲攻心,金刀逼身,身心俱疲……
當越風的往事被勾起,吟兒就再不是盟主,隻是在蒼梧山上,作為破壞彆人感情的第三者,被當眾摑掌羞辱的、並應有此報的壞女人而已……
實力懸殊,吟兒的一手好劍等同於累贅,整個戰場,生輝的是刀,不再有劍。
吟兒,在難測的簫聲裡,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