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其實我都懂。”吟兒咬牙,“你說的,我抗金聯盟,不拒他人投降,降我者,可為我所用。雖然他們十惡不赦,畢竟都是人才,殺了他們,死去的也活不來,不如將功補過,給他們一次機會。”
勝南微笑:“是。吟兒。”
吟兒歎氣:“小師兄說過,寬容比仇恨有價值。也許,我抗金聯盟該學會這些。”
“說得對。”勝南笑著說,“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頓飯?我快餓慌了。”
吟兒一愣,是啊,被公事私事耽擱,勝南快要有一日沒吃飯了,人是鐵飯是鋼,吟兒笑笑,江湖上好像還真沒有幾個不喜歡吃飯的俠客啊。
“可是,我身上隻帶了些乾糧。”吟兒邊策馬邊摸出些乾糧,往四處望了望,“這裡,好像靠著旱八陣吧?沒有住家啊。”
“就先將就著吃吧。我好像真的是餓了。”勝南笑著接過乾糧,囫圇地吃起來,餓狼撲食狀。吟兒放慢了行路的速度,驚訝地看他,要是旁人看起來,可能會覺得他這樣大口大口吃食物的樣子很平常,或者,很沒有教養,或者,很窮困潦倒,可是,這就是從前的勝南,最真實最原始的勝南,也是吟兒沒有見過的勝南……
眷戀林阡十多年,尋找林阡千百遍,她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他卻在茫茫人海裡被淹沒,曾經那樣平凡,那樣不值一提,卻終於有一天,他為了那些夢想和追求闖入了自己的眼線,他慢慢地讓自己開始習慣身邊有他、每一天睜開眼都看見他、陪伴他變成依賴他、而後夢裡有他,他悄悄地淡化了自己對兩個林阡的平等信念,令自己讀懂玉紫煙的過失、覺悟林楚江的虧欠、了解川宇為何無奈卻退讓,他漸漸地剝奪了自己生命中值得紀念的每分每刻,因為每個笑容她都寧願先給他看,不知不覺中他幫她修改了武林的局勢,終於實現了雲霧山最初的夢想,所有少年,並肩站在了古疆場傲看風煙。
吟兒一時失神,百感交集——可是,可能很多人都會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吧……
從痛心遺憾裡緩過神,繼續感觸地看著他側臉:其實,勝南平凡的樣子,又未嘗不好呢……這樣的勝南,吃飯的動作蠻可愛,還蠻好看,蠻有我的風格……
“吟兒,有沒有覺得雨太大了些?”恰巧這時候他轉過臉來,可是他迎接的,卻是自己很複雜很憐惜的眼神!
吟兒慌了神,差點把傘給掉下去,但願他沒有看見,但願他沒有發現……
勝南眼疾手快一把將傘穩住,笑說:“真是配合,剛說雨大。”他微笑的輪廓,吟兒舍不得錯過。
抬眼看,雨果真愈發猛烈,超乎常人能承受的極限,吟兒帶傘出來,也真是明智之舉。可是,吟兒構想著能否把傘撐到勝南的頭頂上,先恨自己手太短,又恨傘不夠大不能照顧兩匹馬的寬度。嘗試了數次之後,吟兒和勝南都失敗地笑起來。
“要不吟兒坐到我身後?正好可以共一把傘。”勝南立刻提議。
吟兒刷一下臉紅。
破天荒,得到這樣的機會。
可是真的,夢寐以求。
吟兒於是虛偽著爽快地說:“好啊,有盟主罩著你,你真是三生有幸。”
“好,有盟主罩著我,不安心也得安心。”他說笑,正因為他不避嫌、沒覺得尷尬,吟兒明白,他對自己真不是愛的感覺——勝南那樣的人,不會刻意去傷害去欺騙彆人的情感,哪怕絲毫。
然而,吟兒確實也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點做得不夠,或是做過了頭。可能,他一直把她當成開心果,幼稚可笑的小孩子,喜歡她,卻不見得就愛她?又或許,是他那戰友情結逾越了一切?
深更半夜,偏僻山野,整條路上,一直隻有他和她兩個行人。
在他身後,為他撐傘,吟兒最初的忐忑逐步收斂,演變成故作鎮定。
卻不敢看傘外暴雨咆哮不止的景象,隻好縮在傘下。吟兒的心,也被鎖在這裡。如果說,雲煙在哪裡,家就在哪裡的話,那麼勝南在哪裡,吟兒的世界就在哪裡。作戰也好,漂泊也好,吃飯也好,睡覺也好。
吟兒被這想法一激,很想直接把傘丟開、灑脫地牢牢地抱住他,可是吟兒想得出卻做不到,緊張激動地突然很想哭,握傘的手在顫抖:鳳簫吟啊鳳簫吟,你千萬不要犯錯,不要把持不住……
抱住他,可能會得到一切,也有可能,再就沒有夢想。
有一種距離,吟兒不敢逾越。
縱然吟兒能夠再往前稍稍傾一些,輕輕靠一點,偷偷近一寸,又怎麼可以像想象中那樣抱緊他?雖然有抱他的理由和藉口,吟兒卻終於得不到他。
抱不住他,抱不了他,吟兒卻不像以前那樣動輒心理不平衡了,吟兒喜歡上了這距離,喜歡這樣安靜地珍惜和陶醉,喜歡近距離相思。
聞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很輕很淡的煙火氣味,吟兒一嗅,就明白那和戰爭徹底相關。
一時竟有些沉溺這氣味,雖然戰爭理應帶來凶險之感,但吟兒,還是覺得溫暖也安全。
傘外即便有九州動亂、滄海橫流,也傳遞不進傘內這小小世界,因為回憶和現實都太充實,什麼都擠不進去。
“吟兒,瀚抒對你,有沒有太過分?”他忽然開口,製止了沉默。
“還好,他說話一向那樣,早就習慣了,我們倆湊在一起,一直都像小孩吵架……”她不無怨氣。
“吟兒,希望你們和好,雲霧山上結拜兄妹,我真的不希望你們繼續誤會……”勝南歎,“其實,換個位置想一想,新嶼又何嘗不想我與宋賢和解……”
“喔,所以你決定和楊宋賢和解,再去大理找藍玉澤……”
“用不著去大理找她。”勝南搖頭,“用不著去大理了,其實一早我就拜托了抗金聯盟在夔州周邊的據點,請他們幫忙,一見到她,就攔下她。玉澤其實是走不了的,該綁住的時候就要綁住她。”
吟兒一愣,卻聽他感歎:“可是,我若是要回了玉澤又怎樣,還是傷害了宋賢一次……吟兒,你知道嗎?他說了真心話,他愛玉澤,他和我一樣,把玉澤當成自己的追求……為什麼,越親近的人,說話做事就越肆無忌憚,卻越容易傷害彼此,就算學再多的為人處世也沒有用,還是會錯,會遺憾……找不到方法……根本沒有辦法……”
吟兒明白,勝南的心裡話,寧可對糊塗人講,不會暴露給任何一個彆人,吟兒,就是勝南心裡那個最糊塗的人。勝南所以願意對她吐露心事。
吟兒心裡想,雖然我不能像雲煙那樣名正言順地照顧你,像玉澤那樣一輩子都刻骨銘心,但至少可以在你的身邊一起避雨看你吃飯給你撐傘,還可以聽你講心事,真好,我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