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兒也清楚,神墓派、五毒教大多尚未開化,或野蠻或單純,卻是最後的林美材、諸葛其誰那邊,不缺風雅隱逸之士,要全部歸降,短期內有些棘手。
“對了,何慧如的左右護法,為何從你帳中出去之後那般張皇失措?”吟兒忽然問道。
勝南無辜地笑:“我也不知道,他們進來之後,從一而終同一個表情,唯一的動作就是點頭,我問他們,為什麼不說話,難道我林阡麵相凶惡到讓你們害怕?他們閃爍其詞,三緘其口,最後竟說,是我飲恨刀在,害得他們不敢抬頭看。”
吟兒一愣:“畏懼你飲恨刀?”
“是,與五毒教交手過兩三個人,飲恨刀出過幾次,卻不知怎地,會令他們害怕。”勝南輕聲道,“也許,是因為對付何慧如的五毒時須全神貫注,我可能太投入,氣勢恐怖了些。”
吟兒微笑著看他臉龐:“他們也太膽小了吧,你這模樣,哪裡算得上恐怖?我也見過你殺敵時的氣勢,雖然很投入,也不至於那般畏懼啊。”
“幸好何慧如不是慕二,被我一嚇,反到更願意投降。我跟自己說,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要是變成了嗜血狂魔,我林阡和魔門六梟還有什麼區彆……”勝南歎息。
吟兒看勝南失神自語,沒有深入地聽他話裡情感,本來也就聽不太懂,吟兒於是把視線聚集到勝南握著地圖的手上,她今天到這裡來,目的很簡單也很邪惡,還是想握一握勝南的溫度,然後明天用這隻手去揮劍去交戰。
吟兒於是故伎重施,趁他失神,飛快地探手過去摸他,告誡自己,機會難得,隻碰輕輕一下就立刻縮回來,絕對隻是一刹那的功夫……
關鍵是,也就在那一刹那,勝南的左手陡然間局部有凍僵的感覺,驟即周圍氣氛一冷,開始有作癢的跡象,漸漸地,有種詭異的危險,越靠越近,襲到心上。勝南一怔,一時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麼會覺得環境脅迫,明明沒有聽見敵人偷襲的聲音,也不可能有任何敵人敢來偷襲……勝南不動聲色,吟兒就在自己身後,如果有暗殺,要最先保護好她……想著想著,手也就往吟兒的方向微微靠近……
林鳳二人誰都沒有來得及設防,突然同時發出一聲驚叫——許是氣候太乾燥,許是速度太快,許是衣太粗糙?就在互相碰觸的那一瞬,雙手之間陡然生出一絲伴著劈啪響聲的詭異閃光,那火花,電得勝南猛然回頭,電得吟兒奸計敗露!
勝南驀然間發現了,那根本不是什麼暗殺,而是吟兒在故意搞鬼!這孩子,現在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她臉上不是驚愕,而是窘迫!勝南片刻間,可以清楚地發現吟兒臉上的紅暈,不停地上移下移,上移下移,可是勝南自己,好像臉上也這兒熱一下,那兒熱一下……
“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必定把慕大拿下。嗯,就這樣。剛剛看見,你手上很臟。”三十六計,走為上。吟兒鞋底抹油。最後一句謊話,根本就沒有說服力,勝南明白得很她在說謊,他早就該了解——鳳簫吟、是個大騙子。
勝南停留原地、矗立不動:吟兒摸他的手,如果是一種故意,那到今天為止已經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夔州下圍棋,她在黑暗裡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第二次是送敵出城,她卻是借口找東西,這一次,光線太充足,沒有東西好找,她的狡辯,根本不成立。勝南錯愕地舉起自己乾淨的左手——發生這一幕,隻有兩種可能,一,吟兒有“摸手癖”,等同於海逐浪的“贈刀癖”,二,吟兒就是……依賴他林阡……
回憶起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吟兒依賴他,就正如他也依賴吟兒一樣。吟兒幾乎可以出現在他闖蕩江湖的每一頁上,每一天都是一個紀念日,每一戰都是一塊裡程碑,每一處都是一座難忘之城。在大理初次邂逅,如今環遊了南宋,又已經離大理不遠,竟然一直沒有發現,自己有幸從來都有吟兒陪著……
吟兒心裡,卻一直癡癡地記掛著她的未婚丈夫,所以,在雲霧山斷了洪瀚抒的念頭,在建康想愛川宇也沒有全心愛,在蒼梧自始至終沒有接受過越風……是哪個男人,他竟然有那麼好的福氣,可以霸占吟兒的心卻從不給予,身在福中不知福……
勝南強製自己不要再妄自揣測,改一日,應先問一問沈延等人,吟兒的未婚丈夫究竟是誰。有哪個人,可以配得上他們大家都喜歡的吟兒。
勝南和吟兒,卻始終想不到,慶元四年的最後一月,他們的愛已經開始,卻居然可笑地在原地打轉。戰場無敵,情卻可惜。
忽然一陣冷風襲過,才發現早已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無論是戰友,還是敵人,都早就不在身邊。勝南頓時有些不習慣,不習慣這種安寧,這種冷寂。
不知怎地,竟覺得空虛寂寞,仿佛少了些什麼。他林阡,喜歡白晝。
一瞬間,又想起何慧如的左右使者看著自己的神色,勝南蹙眉,究竟是怎麼回事,何以他們要如此畏懼,難道真是我飲恨刀太決絕?
勝南迷惘地提起飲恨刀來,它,近兩年,也一直在自己身旁,不斷不停地闖蕩。為了它,情淡,也因為它,得到了一些,同時失去了另一些……
那一刻,不知道是自己在看刀,還是刀在看自己,仿佛,有一部分魂魄,還留在刀裡,沒有出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