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的激將,總算令洪瀚抒堅硬的態度有所軟化:“小吟她……是誰害的?是誰那麼不要命,敢傷我洪瀚抒的女人?是不是這些人?!”
阡轉頭看向越風,越風早已替他將這一眾敵人擒拿,回答阡:“這些隻是撈月教的死士,柳峻的餘黨,不是完顏敬之……但恐怕,也是衝著盟主來的。”越風輕聲說,沒有叫她吟兒,而是稱她為盟主。
阡聽得出越風說這個稱謂很勉強很生硬,可是越風此舉,是在極力掩飾他“越風”這個身份,同時也在向洪瀚抒宣告,吟兒不是掛名!
想不到,當初最不肯承認吟兒是盟主的越風,為了聯盟的安寧,竟第一個極力維護她盟主的威名?這一刻,阡才知越風愛吟兒愛到了如何程度……從屋頂躍下,吟兒在背上,已經不再囈語,不知怎地,竟然滿足地睡著,阡憐惜地舍不得將她放下:這個傻吟兒,怎麼在越凶險的時候,睡得越香?
越風走上前來,也發現吟兒安安靜靜地賴在林阡背上沉睡,一掃先前在洪瀚抒懷裡的急躁不安:真的,也許隻有林阡,才最適合吟兒……
阡卻不得不狠心把吟兒放下交托給已經服氣的瀚抒,轉過身來走出幾步,輕聲對越風講:“越兄,可否代我將吟兒送回聯盟駐地去?事已至此,我不放心她再留在貴陽城。”
越風難得一笑:“不是代你送,是代你協助洪山主送回去吧?”
阡一怔,他不該那麼說,無心之語,竟將吟兒占為己有:“越兄……”
越風點頭:“我會把吟兒安全送回去,一路能忍就忍,總之洪瀚抒為主帥,我做手下。”
命越風以一個手下的身份,“協助”洪山主送吟兒回去,實在是太放低他越風的地位了。阡鎖眉:“隻能委屈越兄了,越兄,可是,你我來貴陽城的目的,是為了向南北前十宣戰,這個計劃不可能因此就打消。”
越風一笑:“我明白,但經此變故,你放心不下吟兒,也隻能由我送回去。現在被敵人先發製人,我猜你是想將先前計劃稍作改變,不再大張旗鼓地宣戰,而是先找幾個你熟知的敵人摸清狀況,同時伺機私下脅迫一次。”
阡笑了笑:“越兄已經洞悉我的心思。不錯,大張旗鼓與私下脅迫,有時候成效一樣。我隻需帶幾個人隨行便可,越兄安心送吟兒回去。”
“卻仍然希望你記得我們的約定,為了聯盟,一定不能迷失本心。我們護送吟兒回去,你必須隨刻回來,要正常平安地回來。”越風低聲說,看了不遠處洪瀚抒一眼,他已然再度把吟兒抱在懷裡往馬車的方向。
越風看著瀚抒,說:“因為隻有你才製得住他,否則,他要帶吟兒去西夏,我們誰都攔不了。”
阡點頭:“我會正常回來,我帶了隨行的人去,正是杜絕我一個人去會沒有顧忌。”
越風神色大好:“原是如此。”是啊,阡要帶隨行的人去,就會注意到隨時隨地控製他自己。若他在金人之中大肆殺戮,就一定會危害這幾個隨行的性命。阡顯然已經做足了計算和準備,總算令越風相信:我認識的林阡,他不可能輕易就入魔,他上一次的走火入魔,隻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錯誤和遺憾,隻是一個意外和劫難罷了。
阡看著洪瀚抒把吟兒抱上馬車,臨彆之際,叮囑了越風最後一句:“回到聯盟去,立刻與柳五津、莫非一起,找出曝露吟兒的內奸。”
又一個來頭不小的內奸,能夠探出阡的行蹤,與柳峻還有那樣的密集牽連,再與近來聯盟發生的一切相聯係……在阡的心頭,其實有一個呼之欲出卻不忍心牽涉的名字。
獨坐林間,藍玉泓靜靜地往空中飄忽不定的雲層看。灌鉛似的天,似乎在預言著太多的不祥。
恰在這一瞬間,兩塊濃墨色雲,極速擦邊錯過,並未磨合,中間空出一絲灑亮,像天的殘破chu,漸漸,這傷痕,裂得越來越長。
就像有些人,明明是生命裡的亮色,卻是心的破殘。
玉泓的心,不得不為此耿耿於懷,許多年——真的,隻愛我姐姐一個人嗎?
“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鳳簫吟曾經泣不成聲地對她講。
如果當時“有些人”指的是雲煙姑娘,又為何,姐夫對鳳簫吟也如此牽腸?
騙不了我的直覺,姐夫眉間寫滿了他心裡的話,姐夫不是唯一愛姐姐一個……
那姐夫當年,拒絕我的話,都是假的?
玉泓想不通,淚如雨下。
當那鳳簫吟由洪瀚抒和越風送回聯盟駐地時,簾外小雨早已停歇,但因為姐夫沒有回來,似乎還有雨要下。那一場場雷聲,沉重碾過玉泓的心頭,她懂:姐夫沒有回來,是因為姐夫要給鳳簫吟報仇。鳳簫吟,早在大理,就已經是姐夫身邊的女人……
護送吟兒回來,洪瀚抒果然一改先前言行暴躁,一路體貼嗬護無微不至,可是賀蘭山看在眼裡,知道洪瀚抒愛得再深,都不及那個一路上沉默寡言對吟兒沒有過問半句的越風愛得深。因為,愛,不能與理解分割。
蘭山聽得見吟兒的囈語,自從林阡離開以後,吟兒又恢複到那種半死不活的昏迷狀態,不斷地夢囈,幸好老天保佑,她的高燒總算退了下去。
把吟兒安置在她的營帳裡,沒有彆人參與,洪山主一人包辦;陸續有人想要來探望盟主傷勢,洪山主一概接納,但隻容許遠觀;除了軍醫,幾乎所有人,都被勒令止於盟主十步以外。
儘管如此,關心吟兒的人沒有減少,上至將帥,下至兵卒,來去進出,絡繹不絕,甚至有不少人,根本就不肯離開的,如越風,如柳聞因,如海逐浪,如何慧如,等等。洪瀚抒煩憂的同時,坐在她床頭,不免有些驚詫,是什麼時候開始的,竟好像,真的不是掛名盟主了?洪瀚抒眉頭緊鎖,難道是真的?他永遠都記得,剿滅鐵牧之父子的那個夜晚,吟兒對他施加的命令:“洪山主,去將那邊那幾個剛剛逃走的黨羽拿下!”心念一動,竟是真的,吟兒她,從那時起,或者說更早,就已經在下定決心……
瀚抒不禁苦笑,自言自語說:“那麼差的本事,那麼臭的脾氣,居然能當好了盟主,你真是了不起……不,林阡真的了不起,有人到了他的麵前就改性……”
吟兒聽到他提及林阡,卻忽然好像有了些知覺,糊裡糊塗她夢裡的時間被調到了蒼梧山上,又在念叨那句話了:“不可以鳳簫吟!你心裡愛的明明是彆人,你不可以答應,你愛的是……是……是……”
全體八卦的豎起耳朵要聽,卻聽她這句講完無數個“是”以後,呼吸再度衰弱,偏偏就是不說那人是誰,賀蘭山直冒冷汗:好一個盟主姐姐,連昏迷不醒的時候,都要這麼耍弄人……
明明是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竟然還那麼遮遮掩掩,一聽便知,她真的藏得很深。聯盟諸將,都已心照不宣,這個人八成是林阡。
洪瀚抒卻被這一句夢囈提醒了什麼,驀然起身,盛氣淩人:“哪一個是越風!他活得不耐煩了!敢打我的女人!”
眾人皆是麵麵相覷,哭笑不得,沒人敢告訴他,跟他一路護送吟兒回來、現在就站在他身側的那個人,正是他要找的越風。
越風卻不再掩飾身份,麵帶詫異地按住洪瀚抒的肩,力道雄厚:“你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打過吟兒?”
“哪一個是越……”瀚抒話到一半,猛然中斷,回過頭來,目露凶光,“好啊!原來你就是越風!”新仇舊恨堆疊在一起,洪瀚抒大怒著立刻出力,牢牢擒拿住越風按住自己肩膀的手。下午在貴陽城被意外中斷的比武再度升級,竟一發而不可收,越風緊鎖住他肩胛骨的手,也毫不留情,不願撤回:“你說清楚!誰告訴你我打吟兒?誰敢如此造謠!?”
眾人在側驚看,他二人力道都非等閒可匹敵,此刻僵持,隻聽得有骨錯之聲,不知到底是洪瀚抒使勁捏碎了越風的手呢,還是越風強力震裂了洪瀚抒的肩?
“你不就是在蒼梧山上打了她一巴掌的那個不要她的男人!敢打我女人,你不要命了!”洪瀚抒不肯罷休,盛怒之下,立刻另一拳揮過去,才不管招式手法,能出氣便可以。
那一拳正中越風麵門,越風先前便受夠了他,此時他隨意誣陷還這般大動乾戈,越風也不得不辜負林阡一次,橫掌出去,亦直劈瀚抒:“你竟然寧可相信謠傳也不願相信吟兒?!洪瀚抒你究竟是個什麼人?!”
洪瀚抒繼續出拳:“我是什麼人!今天就讓你越風嘗試到我是什麼人!”
“蠻不講理!我今天要替吟兒好好教訓教訓你!”難得動怒一次的越風,原來不出撫今鞭也這麼狠。
眾人就這麼看他們你一拳我一掌地你來我往,也不知如何製止得好,這……根本不能謂之以戰,這明顯就是一起爭風吃醋!
“怎麼辦?”“恐怕除了等林少俠回來之外,沒人製得了他倆了……”
圍觀者不知怎地已經越來越多,柳五津聞訊而來,無可奈何:這洪瀚抒,真是性情中人,竟也不管一管周圍人……勝南?不行,必須在勝南回來之前,把這兩個人拆開,也算是對他的交待!
“可是大家說得對啊,憑咱們,怎麼可能拆得開他們?”海逐浪麵帶困惑地望著柳五津。
“未必,也許有人已經在著手拆開他們。”柳五津環視一周,目光定格在一旁一言不發的何慧如臉上。
何慧如嘴角早就浮上了一抹微笑。柳五津小心驗證:“何教主,你的手上應該有很多毒獸,可以剝奪人的體力卻不傷人性命?”
慧如沒有正麵回應,隻是冷冷看著洪越兩個,神色難捉摸。
眾人循著她目光看去,猜到洪越二人的四周,可能早已是十麵埋伏。
“盟王不發話,他就永遠不會醒。”何慧如忽然開口,話音未落,原本還在大打出手的洪瀚抒,竟應聲就倒,無半點招架之力!
震驚之中,群雄皆是啞口無言:洪大山主,竟簡簡單單就敗給了一個才九歲小丫頭?!那是當然,他大概沒意識到入鄉隨俗,到了黔西,地盤屬於魔門,何慧如在這個領域,才是得天獨厚,至高無上。
生龍活虎的洪山主,身上有太多潛伏的力量要爆發,越風尚在聚精會神全力應付,陡然間對手就莫名其妙倒了下去,饒是越風,都被這變故驚了一跳,直到看見那肇事毒蟲回到何慧如手上,才知洪瀚抒這一倒是被她預謀。越風本不是喜歡與人血拚爭鬥的個性,此刻得何慧如平息混亂,不禁報之以感激欣賞之意。
爭鋒停息,何慧如語帶恐嚇:“一切可能擾盟王憂心的人,我何慧如都要用儘手段消除!”
轉身之際,何慧如眼神若有若無掃過藍玉泓。
那純澈眼神裡,透露出的,完完全全是一種冰冷的洞察之意,玉泓不禁一怔,被這小姑娘嚇出滿身的冷汗。
帳外,忽然一場雷電,不像縱貫天地,倒像在人間橫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