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一明,清晰可見,那對男女,一個麵如冠玉,一個秀麗端莊,不正是吟兒的文暄師兄和飄零師嫂嗎!
“怎,怎麼你們在這裡?”吟兒這才懂了,難怪冷飄零的寶劍厲害之至,那是自己贈送給她的輪回劍,而師兄劍法之快,天下獨一無二,這紫電清霜自己居然沒有認出,真正是眼拙。
前不久他們才提起過文暄,雲霧山前十之約,過去已將近十年,隻剩下文暄一個沒有歸隊,然而人海茫茫要去何處尋?文暄明明陪著冷飄零去完成她的那份帝王霸業去了。忽然之間,重出江湖,竟是在這戰場之側,而且還是胡弄玉指路,要他們來殺了葉冷兩個換取真龍膽……
“我的國家出現了內亂,丞相胡氏,奪權篡位。”冷飄零如是回答。
若乾年前吟兒並不相信,冷飄零會是什麼國家的女王,這天下間不是約定俗成的宋夏大理等等?但她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又極是證明,她穩重、大氣、明智,她是一方英豪,她身上有種驚人的獨立,她一定經曆過不少故事。文暄師兄曾對吟兒講起,飄零等人避居於黔西山野之間,自成彈丸小國,卻並不完全與世隔絕,身為國君,她隔段時間便會出穀,為國民尋取各類奇珍異寶。
但那時候冷飄零的地位就並不穩,否則不會向吟兒借輪回劍來治國齊家,她曾歎息“名比實強”,可見輪回劍對於鞏固王位是真的有用。
有用過一段時間。
那時候吟兒卻不曾深入詢問,她的這個對手,究竟是誰?
是誰?丞相胡氏——胡弄玉或者她親近之人,在這個國家也位高權重。
“他們趁你出山便率眾尾隨,企圖於外界發動政變?卻為何不在當地發動,非要到江湖中?”林阡詢問,他不知這件風波在宋金戰場之側,是否獨立存在。
“當地沒有他們能發動政變的東西。現在他們東西到手,迫不及待,不能再等到回去。”冷飄零答。
“這是為何?師嫂,你們這個國家,是如何建成的?又是如何構造?”吟兒雲裡霧裡。
“咱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說話。”葉文暄笑說,不忍看他們所有人佇立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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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時太行義軍覆滅,無影派胡家兄妹被勁敵追殺到黔州,東躲西藏,而我父親在臨安是個小有名氣的捕頭,當時是追捕著一個犯人也到了黔西。多股力量因緣際會,最後大家一起掉進了萬丈深淵。原以為是條不歸之路,沒想到當中隱藏天坑,氣候宜人適合居住。個中原先是有人存活的,不過多半還未開化,很快便被我父輩這些外人統治。”冷飄零娓娓道來。
“就像這裡的童非凡、童非常。”吟兒理解地笑,冷飄零等人到這裡應該也能把這裡搞成個國家風生水起。
“起先還有人戀著江湖,尋路出去,久而久之,無法出山,便也習慣了安居。大家花了一段時間化敵為友,最後一致推舉胡氏為國王。”冷飄零說。
“難怪胡弄玉篡權,原來王位本來是他們的。”吟兒一愣,金陵點頭,多年前她聽父親講過,他見到母親的時候才十四歲,就已經當上了國王。厲風行想起之前在閣樓上交手的那個高手拳路和嶽父很像,心想嶽父大人應該和他是個知交好友。
“雖然胡氏為王,但當時的許多法規,都是大家一起商量製定的,並不完全由無影派主宰。”冷飄零說,林阡點頭:“理解,這樣好,大家都有發言權。”
“安寧不過幾年,陸續又有外人找進了山裡,當然,一開始並不是追殺胡氏的北方武林,而隻是個為愛殉情的俠客。”冷飄零說。
“那俠客,是不是姓金?”金陵笑問。
“是……”冷飄零一怔,“姑娘怎知?莫不是……”
文暄一拍腦袋:“我常聽飄零說起往事,卻從不曾和泉州金大俠聯係,原來這位金陵女俠,便是你胡蝶阿姨的親生女兒啊。”
“原來你是胡蝶阿姨和金大俠的後人?”冷飄零聽得這話,難免驚詫,細細打量金陵一番,“這真是緣分使然。”
“是啊,正巧來尋父母親的故交。”陵兒巧笑嫣然。
“算來金大俠應是在紀景前一年來的,來這裡不久,胡蝶阿姨便愛上了他,還和他一起離開了山裡,國不可一日無主,是以胡蝶阿姨臨走之前,將王位傳給了尚且年幼的我。”冷飄零說,“當時的胡弄玉,才不過一歲年紀。”
“為何不傳給彆人?比如,當時還沒去世的胡弄玉的父親胡蠨,抑或,那個胡弄玉的姐姐?理當和師嫂差不多大。”吟兒問。
“胡蠨在入山之初便已有精神不正常的征兆,他無法接受世事的無常,更加不能麵對江湖的誣陷,而胡弄玉的姐姐胡鳳鳴,資質過於平庸。加之我從小在胡蝶阿姨身邊長大,與她頗有淵源,故而她認可了我。”冷飄零說。
“可以理解……”吟兒為胡蠨一陣心酸,微吟,“鳳鳴,弄玉,果然是一對姐妹的名字,也是出自那個蕭史弄玉的典故。”
“無影派不甘心白白被人誣陷,所以逃亡過程中,一直在調查,太行義軍傾覆,真正的幕後黑手。”冷飄零續道。
“是金人主使,那該是東方雨降金後的第一件功績,他先把‘萬變神偷’安插進無影派,暗中監視,傳遞情報,繼而策動了胡蠨的弟弟胡蠓為叛徒,在利用胡蠓竊取到寒徹之毒的配方之後,東方雨又誘惑無影派的對手風清門,將毒投放給太行義軍,最終嫁禍給了胡蠨。”林阡在山東就推知了事情的真相。
“不止於此,還有胡弄玉的母親,也是個隱藏至深的內奸。”冷飄零歎道。
“難怪了……”先前林阡蹊蹺,魏南窗為何能得到無影派當時的鎮派之寶,後來林阡將原因歸咎給了內鬼胡蠓,然而胡蠓事發後立即歸降了東方雨,又是誰在事發翌日鼓動胡蠨舉家潛逃、一個多月的黃金時間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是誰讓世人更加坐定了胡蠨心虛畏罪的事實?原竟是胡蠨的枕邊人!怕不是鼓動,而是誘騙……事件策劃成功,她卻還無怨無悔,跟著胡氏一族一路逃亡、流落、避居,並在胡蠨落魄前後一共和他生了兩個女兒,一直到看著胡蠨死去為止,外人看著那麼的溫柔體貼、不離不棄、相濡以沫,間諜的世界就是這麼冷血。
“胡弄玉的母親,胡蠨一直視為精神支柱,沒想到後來發現她也參與出賣,是以精神崩潰,一病不起,那時胡蝶阿姨在位,直接將那女子囚禁,並稱一世不準釋放。”冷飄零說。
“嶽母大人,原也這般雷厲風行。”厲風行說,這脾氣性格,金陵果然遺傳了。
“年紀一大,胡弄玉難免對胡蝶阿姨的指令有所不忿,畢竟被關押的是她的生母。一直以來,胡弄玉與我的矛盾,既是為了這個原屬於胡家的王位,也是為了將她母親放出或囚禁的權力。”冷飄零說,“國內常年都是兩個陣營,一個堅持胡氏後人當政,一個則稱胡弄玉上位必然放出妖孽,所以各有擁躉,互不相讓,胡氏族人說話最有分量,卻也一樣不統一。”
“是以師嫂身邊也有胡家的人,師嫂不懂毒術,傍晚和胡弄玉比試的是師嫂麾下的胡氏族人。”吟兒理清了頭緒。
“不錯。胡蝶阿姨登上王位之後,曾以一塊奇石作為國王標記,也便是外界所說的玉璽,大家都服從並流傳至今。那塊奇石,通體發紅光,是胡氏的家傳之寶,胡氏敬之奉之,不敢褻瀆。”冷飄零說,“唯有胡弄玉,幾次三番差點砸碎,分毫不將之放在眼裡。”
“她也確實有狂傲的資格。”金陵苦笑。
“我有了輪回劍在手,果然能平定幾年,然而最近她取得了胡氏另一份家寶,竟又開始興風作浪。”
“另一份家傳之寶……是、真龍膽?”吟兒一震,原來胡弄玉說真龍膽是她祖父種植,所言非虛。
“是的,說來也奇,那塊奇石,一旦接近真龍膽,便失去光彩,黯淡無色,仿佛死去一般。”冷飄零惋惜的語氣,“眼看玉璽失效,竟能解釋成神靈作妖。輪回劍便不再是我的錦上添花,而隻是救命稻草。”
“所以她說的用真龍膽救命,是指用這毒花威懾冷姑娘退位,從而解救她的母親。”林阡知道,對於胡弄玉來說,要在那個山中小國奪取權位,即便“得之便得天下”的柏輕舟,都不如一個真龍膽來的實際。
“胡弄玉讓我們來殺文暄師兄,才肯把真龍膽給我,其實她知道文暄師兄是我們的朋友,明知道我們不可能下手吧。”吟兒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就是說,我這毒,她明明白白不給我解。”
“從長計議,一定還有彆的辦法。”林阡點頭,這樣一來,吟兒的解毒又走進死胡同,他們斷然不會賣了好友去求藥。
“小師妹身上的毒,原來胡弄玉能夠醫治……”文暄歎了一聲,“不過我就算早知道,也無法將她帶去短刀穀,她與我們勢不兩立。”
“師兄為何不求助於我們,正好我們就在隴陝作戰。”吟兒說完,就已經懂了,他們如何能夠連累隴陝群雄,來顧這份私情。
“好在,你和胡弄玉雖然勢不兩立,卻在抗金意念上統一,所以,這些日子掩人耳目,隻尋個偏僻之處比試。”金陵道,“試毒,已經有不少天了吧?”
“與她試毒者,是我的臣下,原是胡氏的長老,名叫胡未滅,是一等一的用毒高手。”冷飄零說。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吟兒默念。
“胡弄玉提出試毒,應該是一種循序漸進的壓迫、示威,是在警告冷姑娘你並沒有像她那般的威懾、統治本領,同時也是在提示對立麵的胡氏族人,切勿忘本,儘早歸心。”林阡道。
“我們怕引起此間村民的恐慌,所以沒對他們詳說試毒,所幸用量不大,不會對本地造成危害。”葉文暄說。
“胡弄玉身邊有個與文暄、風行都不相上下的高手,身著紫袍,與她同宗,那是何人?”林阡著緊問,厲風行也很關注。
“那人叫胡中原,也是胡氏長老。胡蝶阿姨那一代,是無影派最為人才濟濟的時候,可惜每一代隻能挑出兩個人練習攝魂斬,他們那一代三個都不為多。”
“可惜這一代,直接凋零了。”金陵歎道,鳳鳴,弄玉,沒有一個帶蟲字,而且胡鳳鳴還一點武功都沒有。
“中原,未滅,可見無影派真的都是愛國誌士,可是愛國誌士又如何對他們了。”吟兒難掩悲哀。
“胡弄玉身邊還有兩個侍衛長,一個非常威猛,拳路是這樣的……”厲風行演示了一遍,冷飄零說,“那人名叫戴琛。”“估計是我嶽父大人的八拜之交,他們有一套拳路幾乎一樣。”厲風行說。
“還有個年輕些的,劍法雜糅,可以化匕……”陵兒詢問樓上與她相敵的少年,冷飄零道,“應該也是她身邊的死忠高手,名字一時叫不上來。”看四人愣神,冷飄零笑問,“怎麼我這邊高手,你們不想結識嗎?”
“當然不是!”林阡等人忙說。
冷飄零說起那個會使點蒼劍法的:“那人叫韓丹。”“姓韓……”吟兒隱約覺得他和雲藍有淵源,雲藍的父親原本是姓韓的。
文暄介紹起另外幾位奇人,說到那個遁地偷襲的胖子,善用一把貫石之斧。再提起適才配合起來和風行拆招的一對孿生兄弟,他倆都姓殷,擁有黑夜裡都十分靈敏的雙目,天賦異稟。
胡弄玉麾下的胡中原、戴琛等人,冷飄零麾下的胡未滅、韓丹等人,加上葉文暄和其餘潛在高手,確實已經達到村民所說,“十餘”武林人士以武功懾服了童非凡。
“避居在那天坑之中的、消失在原先江湖上的人,決計不止無影派。”林阡說。原以為迷霧山脈裡都是謎,或許,這裡麵到處都是謎底,等著他們去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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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知道胡弄玉是師兄師嫂的大敵,我就更加站定立場了。”聽罷故事,吟兒決然,“真龍膽一定要奪,胡弄玉一定要殺。”
“吟兒聽我一言。”林阡按住她攥緊的拳,“殺你師父的人,不一定是胡弄玉。”
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什麼?”
“多年來我們一直圍繞著胡弄玉是誰、胡弄玉在哪尋找凶手,但是卻沒有深究,殺人的到底是不是胡弄玉。”林阡勸說,“畢竟,你我隻見到那賣酒的女子一次,記憶不深,而且遙遠,能夠確定是這女子的容貌?”
吟兒仿佛被點了穴,呆了很久,記憶?記憶是騙人的,現在她隻要想起那個賣酒的黃衣女子,就會自動填上胡弄玉的容貌。
“紀前輩和我爹雖然都死於寒徹之毒,但這東西,金人早就借助茶翁的掌門師弟配出來了,金人也會用。太行義軍的案子金人才是幕後黑手,難道今時今日我們還不能吸取教訓、非要見到悲劇重演?”林阡追問。
“師父臨終前說是胡弄玉殺的,或許,隻是因為他很想被她殺?”吟兒淚光點點,問林阡,顯然有所動搖。
“要知道,胡弄玉的父親死在不分青紅皂白的北方武林手上,一死還死了兩次,第一次是被同道追殺,魂魄當時就死了,變成了行屍走肉,第二次才是被紀前輩奪走性命,他恐怕早就不想活。”林阡語帶悲憫,吟兒聽得眼睛一紅,惜音劍稍微放低了些。
“胡弄玉全族最痛恨的,應該就是這胡亂定罪、隨便誣陷,他們必然不會走同樣的老路,不問無影派覆滅的罪魁禍首是誰,而去拿紀前輩這個被蒙蔽者開刀。”林阡說,“事實上適才冷姑娘也說了,胡氏一族都經過了長久調查,找到了幕後黑手東方雨、魏南窗、胡蠓等人,除了胡弄玉的母親終身監禁以外,據說魏南窗本來不是侏儒、胡蠓很早便撒手人寰,東方雨原也不喜歡凡事求神拜鬼。胡弄玉在惜鹽穀的表現你都看在眼裡,她是那樣的仇視金人。”
這番話切中肯綮,吟兒驟然清醒了些:“你說的不錯,究竟害死師父的女子是不是胡弄玉,還要確定,不能和師父一樣,殺錯了無辜。”
“吟兒知錯能改。”林阡循循善誘,看她展眉,難免寬慰。
“不管師父是不是她所殺,師父對她總是很愧疚的。師父臨死前一直強調不要報仇,說這是師父欠給那女孩的,欠那女孩父愛親情……是真的,你看我這名字,鳳簫吟,鳳簫吟,都是出自蕭史弄玉呢。師父一直念念不忘。”吟兒憶起紀景,極是傷懷。
正自交談,忽聽不遠處一片喧嚷,似有兵刃相擊,人聲鼎沸。
這村寨並不算大,一有風吹草動都能覺察,何況這般大動靜,腳底都有震顫,推開門去,天空彷如一點一點在下著黑,遠近整片樹林被大風吹得嘩嘩響。
屋舍門口,樹木枝條放肆舞動,左右亂掃著地麵殘葉。天昏地暗。
“出什麼事了?”冷飄零看著前來報信的侍衛。
“丞相她……領著一大幫人,殺來了。”侍衛氣喘籲籲。
“胡弄玉?”“好狡猾的女子。”饒是金陵那般聰穎,林阡那般縝密,也都被她利用,很明顯她借了阡吟四人的東風,先以他們為頭陣乾擾了冷飄零的防線,此刻冷飄零這裡陣腳還沒修複,胡弄玉那邊卻已休整不少。
冷飄零率眾急趕過去,看自己精心部署的防線儘被撕開,敵軍勢如破竹,一馬當先帶領衝陣的正是胡弄玉本人。
夜是如此的脆弱,太多人都熬不過去,而一個又一個殘酷的現實,總是會在每天的這個時間被揭開。
“她到底是善是惡?”吟兒剛被林阡勸解給胡弄玉留了一線餘地,卻又看她來勢洶洶對著冷飄零滿目殺機,一時之間有些迷惘。
主帥降臨,兵戈略消,冷飄零單槍匹馬來到兩方對壘的正中央,麵對政變儘顯沉鬱淡定:“胡弄玉,你終於來了。”先前他們雖然互不相讓卻隻是以試毒在較量本事,今夜兵戎相見,阡吟四人倒是起了一定作用。
胡弄玉不再是初見時候的鵝黃衣衫,而是換了一身白裙,透出一種空靈之美,卻說出與長相完全不符的話:“冷飄零,我要當著所有父老之麵,列舉你三項罪證,證實你不配為王。”轉臉看向阡吟四人:“正好盟王盟主也在這裡,不妨做一個見證。”一句話便直指他們是外人,將四位排除在外。(。),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