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3章 王者一怒(2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15017 字 9個月前

世人皆傳,林阡是在隴右鞏固的基礎上,意圖一舉拿下關中,繼而以之為跳板謀奪河東,宏圖霸業指日可待;

蜀地笑談,什麼隴陝兵鋒,什麼女真鐵騎,到他林阡刀下和泥捏紙糊沒什麼兩樣。

然而,大錯特錯。

南宋官軍的北伐熱情,早前一直被天驕、曹玄、宋賢、文暄等人有意無意地壓製著,未想林阡竟親手引發鳳翔板蕩,不僅破壞了他自己為盟軍製定的徐圖進取戰略,也給韓胄吳曦等人的乾柴上添了一大把烈火。原還可能長久都“正在籌備中”的北伐,竟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兩天後他終於醒來,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隻自責自語,誰捅出來的簍子,該由誰去補。

吟兒知道林阡將要挑起的擔子更重,也懂此番入魔對他打擊太大,一則花了這樣大的代價都沒能成功救回林陌,二則給盟軍埋下了難以計算的後患,三則,暌違了多年的失控入魔,竟比往年要輕易得多……心中一慟,捏著穆子滕的捷報卻勸不了他,隻能紅著眼眶握住他的手說,有我陪你。

也許後兩點都是將來才該擔憂的、未必不能補救的,可是此番沒能救回林陌,是已經發生的,也是最令林阡灰心、頹廢的。換往常,無論戰力或謀略,他都可以輕易把林陌在虎口奪下。而這件事發生的時間實在不巧,正是鐵堂峽之戰將他耗儘……

他清醒時,樊井的嗓子因為罵吟兒不勸阻而罵啞。

他清醒時,宋恒終於依言滾回了川蜀,滾得遠遠的主公見不到才好。

他清醒時,穆子滕與淩大傑大小鏖戰百場,鳳翔各地都烽煙四起,激烈程度不亞於平涼,令他不得不將軍帳移到兩地交界。

而林陌,如即將斷線的風箏,間或會有消息,又不停出現空白,海上升明月關於他最後的行蹤,是盟軍據點較為單薄的延安府,據說車駕剛到彼處的完顏永璉,放下公務親自垂問,給他治傷,噓寒問暖,完全就是當初林阡對赫品章的模樣。

“不論他是自願也好,被迫也好,早有此意還是臨時起意……覆水難收,主公隻能與他斷絕關係。”華一方在帳內,對林阡如是說。

林阡冷硬回應:“我說不呢?”

華一方單膝跪地卻無限脅迫:“主公三思!”

“此番屠殺,是我一個人的錯。”林阡斬釘截鐵。

“他已經降金,並且和完顏永璉都有了關係。”華一方跟他根本不在一個話題。

“……”吟兒忽然一個冷戰,卻不得不為陌說話,“可是,那天他與蒲察秉鉉交談後,圍攻我和勝南的金軍很快便撤了,我們也不再危急……”

“不是。”華一方打斷她,“據子滕抓住的戰俘描述,當時是因為金人的探子見到了子滕的兵馬、知道盟軍已經開到了幾裡之外,蒲察秉鉉不敢戀戰,所以才撤。”

“是嗎……”吟兒還是想說完,“難道不是因為,林陌根本是為了救我們兩個,才答應了蒲察秉鉉的要求,以自己作交換?”

“換往常,也許能。”華一方搖頭,反駁,“但那晚的川宇,不是平素的那個。這半個多月以來,在他身上發生了太多變故:家破人亡,含冤莫白,顛沛流離,命在旦夕……本就萬念俱灰,隻留了一口氣徘徊在降金的底線外,可是我的弟子沒藏好令牌被他發現,緊隨其後懸崖上的一刀置他於死地……這下可好,紫煙的死,他都可能推測我們在其中起了推進的、甚至是主導的作用,而一如主公所言我們都是為了主公……他如何能不對主公生恨,認為主公是萬惡之源,如此,怎還可能犧牲自己來救主公?主母未免把人性想得太過簡單、美好。”

他字字句句都是針都見血,沒有回避去戳痛林阡,那天林陌確實反常,確實必須結合前後情境來推論宋恒麾下的背後一刀會否真的會令他聯想到林阡弑母?而事實上,玉紫煙,他們的親生母親不正是他林阡害死?忽而冷笑一聲,他林阡濫殺敵人,本就罪無可赦,想不到還有這麼多的親人令他罪加一等,真是下了地獄千刀萬剮都無法救贖。

吟兒一時也語塞,是的川宇分明已經退讓到了極限,即便如此都還是林阡麾下的眾矢之的,無望翻身,走投無路,這種情況下哪裡還能用平素他的個性去揣摩他?她設想的那種人性隻屬於正常時候的林阡,她從來就看不穿林陌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當日金軍陣前,林阡分明已經快挽住他手,他卻後退一步,那深邃眼眸、生疏神色,吟兒至死不忘……

“主公,主母,他是真的降金了,而且自發的可能性很大……那背後一刀令他不再相信主公,而他肩負著複仇與洗冤的重責,敵人是我們和吳曦,他沒有彆的勢力可以借助。”華一方強調,“尤其是秦向朝還活著,他認定其清白、不得不營救,單憑這點利益驅使,他便有足夠的理由去投靠金人。”

華一方說得句句在理,可是阡吟一點都不想再聽,尤其林阡麵色鐵青:“那背後一刀的主使,你觀察得怎麼樣?”

華一方一怔,點了點頭:“宋恒尚且不知,目前還相安無事。”

話題才剛轉移,不想卻在此時,海上升明月又傳來一個雪上加霜的情報,關於林陌據稱,就在昨晚,完顏永璉給了林陌大量的美女、錢財、珍寶、奴仆,另外還投其所好,琴棋書畫能搜羅的全都送他,除此,還賜給了他一位曹王府裡的絕色公主……

其實這些大半不是林陌的興趣,所以阡吟聞言還覺得完顏永璉失誤、可笑,未想,林陌其餘都不冷不熱,卻居然接受了那位公主,出雙入對,如膠似漆,真的在事發後才第三天就當起了他的駙馬,匪夷所思……真是如華一方所說因為對眼前的仇恨和對未來的**而變節,還是遭逢變故、性情大變?抑或心如死灰,自暴自棄……

“他要的不是那個公主,隻是那個地位,做出這樣的事,何曾想過對主公的聲譽傷害?是撕破臉你既不仁我便不義麼,也罷,是我們先對不起他。”華一方冷笑一聲,為林阡感到不值,而察言觀色,深知不能把林阡逼得太緊,所以多餘的話不再說,不聲不響退出了帳外。

剩下阡吟在帳內難以置信,在心裡給陌找了萬千個理由,又萬千次推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延安府去,看林陌此舉是否權宜之計,問林陌可否同他回頭,即便完顏永璉的高手堂個個都在那裡等著!

可是鳳翔平涼戰火頻仍,稍懂分寸他也不能擅離職守,何況這正是他引起的災禍他若再像前日那樣隨意離開,隻怕又要連累盟軍牽一發動全身;此外,若走火入魔越來越密集,他便不可能實現他的理想抱負,而隻會貽害天下蒼生,那些他辜負的人,終究全辜負了。

人,生來就上了枷鎖,像林楚江那樣忘記主公身份隻記得自己是個父親的錯誤,林阡當然可以犯,但也隻能犯一次。

徹底清醒,必須戰事為重。

“目前唯一方法,是動用海上升明月來給川宇謀奪生路……”吟兒說著說著,自己也搖頭,愁道,“但那畢竟是私事,不得太過隨意……”

平涼鳳翔大戰在即,隴陝的海上升明月將重心偏移,也意味著,關於延安府的消息會越來越少,何況延安府一定隻是陌暫時漂泊,他們隻會越來越遠。

“主公,該走的,遲早留不住,會回的,萬難也回來。柏輕舟忽然開口,簡短地說,好像在泄露天機,卻是句極佳的安慰。

“不錯,他會回來。”林阡聞言,情緒終於有些轉圜,吟兒略帶感激地看了一眼柏輕舟,點頭,柏軍師說得對,現在他們夠不到陌,不代表以後打不到他身邊,不遠的將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同他麵對麵,隻要他肯回頭……他一定想回頭。

“陳軍師,這些天來鳳翔的戰事,都勞你費心了。”林阡終於振作,轉頭看向陳旭。近來陳旭一直都在穆子滕身邊,替林阡把鳳翔打點得稱心如意,沒想到此地會突然間滄海橫流。

“陳旭分內之事。”陳旭拱手行禮,這幾日,他也儘心儘力於陣前給穆子滕出謀劃策,總算把鳳翔的情勢往利於盟軍的方向把控。

而平涼一帶,華一方代為坐鎮,謀才有柏輕舟、百裡飄雲,戰將有越風、洛輕衣、祝孟嘗、楊致信,自然也不聲不響地就幫林阡把危害降到了最低。

便衝這一點,林阡更加不能再任意妄為,明知暫時不能兼得,還要因心急而失去所有。

“當務之急,鳳翔需儘快安定,平涼則繼續漸進,希望還能有足夠的時間來消磨官軍的熱情。”突破平涼、悄然與河東初建的據點連成一片,是抗金聯盟最該堅持的自身節奏,而鳳翔在此期間自然是以“表麵寧靜、暗流洶湧”的表現為最佳,免得把想要傾全國之力北伐的官軍倉促拉下水攪渾時局。

“主公,接下來您要兼顧鳳翔和平涼兩大戰區不錯,不過,還要密切關注另一處。”陳旭說時,林阡會意:“環慶?”

“完顏永璉此番不急著來平涼,很明顯是想趁主公無法分身之際,先行去收服身處環慶的完顏君隱,所以才落腳於延安府。”陳旭展開地圖,吟兒認真去看,完顏永璉顯然是不想他和林阡每次正麵衝突都在中間橫著一個完顏君隱。

“可惜,完顏君隱可能比我還難收服。”林阡立即想起那個理想完美、行事也完美到可怕的對手。

最近幾日,鐵堂峽之戰其實一直在持續,作為勝者的完顏君隱果然嘗到不少甜頭,環慶戰區長久以來的三足鼎立眼看竟變成了他一枝獨秀

“主公說得不錯。日前,完顏君隱攜大勝解濤、秦獅之勢,奪去了郝定、石矽在慶城的據點,所幸聽弦和品章從靈武、禹陽出兵,又收複少許地盤。然而,完顏君隱兩個副將卻卷甲銜枚,繞過聽弦偷襲靈武後方,意圖去燒盟軍糧草。

所幸海將軍心細識破,早早就守候在了那裡,完顏君隱副將本來已敗,誰知半途遇到埋伏,原是陳鑄人馬,然而他們戰力低下,竟被完顏君隱副將反勝,繼而帶著戰利連夜折返靈武,把海將軍留在那裡收拾殘局的人馬打了個措手不及,還險些真把糧草燒去。海將軍大怒之下,痛罵‘陳鑄匹夫,給完顏君隱送裝備’!連勝郝定、石矽、聽弦、海將軍,完顏君隱鋒芒正盛,縱使邪後亦不能及。”

陳旭搖扇轉述他所知道的,語氣清清淡淡,卻教人聽出了當時海將軍氣惱的樣子,吟兒因為想到海才終於露出些笑容來。

他們和完顏君隱數度交鋒,對其左膀右臂不免也有些了解,兩個副將一個姓閻,一個姓王,早先在環慶占山為王多年以閻王爺合稱,直到遇見完顏君隱,被他收服、感化,終於心服口服、忠心不二,也因他的關係而改名閻幼麟、王塚虎。

惜鹽穀、鐵堂峽兩戰,完顏君隱能放心離開,也是因為此二人留守、足以令他垂拱而治。

“陳軍師,接下來,我來做子滕的軍師,辛苦你先去環慶規募局勢,助邪後和一臂之力。”林阡說完,陳旭領命:“自當儘力輔佐主公。”

“好,那麼鳳翔此地,勝南運籌,我來衝鋒。”吟兒知道自己的戰場就在林阡身邊無疑。

“主母陣地,不在鳳翔。”柏輕舟忽然開口,阡吟、陳旭都是一怔。

“主公,主母,陳軍師,我曾說過,盟軍應以蜀川為據,占隴右、關中、山東,這四處保障則強,動蕩則弱,若然宋廷北伐,這四處皆鞏固也不懼。如今,關中並未穩妥,確實不宜北伐,而川蜀,作為盟軍根本,更加不能怠慢。”輕舟說起大勢,三人都點頭領悟。

“主公得以連年在外、東征西討、擴張有序,全賴有天驕在蜀川大後方坐斷。但此番奸細事件卻令坤維動蕩,若不中斷,後續必然風波不絕。那吳曦畢竟於嘉泰年間被控弦莊俘虜過,主公主母應防患於未然。外不能急,內不能亂。”輕舟說的,是他們眼前看不到,卻可能會動搖根基的事情。

那便是,吳曦有無可能突破天驕對於肅清的控製。要知道,一直以來,天驕都隻能控製,而無法中斷;處於守勢,就終有被突破的一天。

“不錯,有宋恒駐地地圖為借口,吳曦必然會想入短刀穀肅清。而有關川宇的清白,天驕先前曾有過擔保,如今卻被婚宴之事擊敗,氣勢自然有所減弱;加之他向官軍交涉、令秦向朝能移交,因此欠了官軍人情,氣勢難免又減一分。吳曦得意妄為,勢必想方設法對天驕越權。”林阡說時,氣憤消減很多,憂鬱卻揮之不去。

“風將軍又不在短刀穀……那麼曹玄將軍呢,可以幫天驕招架嗎?”吟兒問。

“他曾降金的事被吳曦得知,所以也正接受調查。不過,他人脈廣、和吳曦關係也親密,應該不會太久。”林阡告訴她。

“越是在前線的,越和對方交集多,他這在後方的,表麵看起來倒是真的清清白白。”吟兒嗤之以鼻,忽而一驚,意識到了柏輕舟的意思,“我懂了,是讓我代勝南回去,以他之名擊退吳曦,幫天驕整治短刀穀內的奸細?”

“正是。多事之秋,除了主母,彆無人選。”柏輕舟點頭,吟兒無論身份還是作風,都是與天驕合作的不二之選。

“吟兒,幫川宇澄清、昭告天下,還有,秦向朝應該已在短刀穀,你帶那孩子一起前去,先留著秦向朝活口。”林阡低聲說。那孩子,正是崇力。

“……會的。”她一愣,抬起頭來,微笑,“會好的。”

倒是他的傷勢,令她不忍離去,是以臨行之前,與妙真叮囑了良多。,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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