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完顏永璉去環慶戰區求見完顏君隱,他尋到了最好的機會和扶風暗中出逃,隻可惜功虧一簣,在即將出城時被一把熟悉的佩劍攔下。
“想帶她走?從此隱姓埋名?害我兩邊都落空?”軒轅九燁嘴角一絲洞徹的笑。
他背著不知何故、昏昏欲睡的扶風:“你早就發現。”
軒轅九燁答非所問:“知道她今日為何一直昏沉?因為她身上被下了毒,解藥需半日一次,唯獨我手中才有。”
他怔在原地,恍然:“十年,一如既往的卑鄙。”
“卑鄙?宋人也是這麼罵你。”軒轅九燁親手將他送進回程的馬車,“彆再抱希望,秦向朝已經被關進了短刀穀的萬尺牢,林阡靠不住,你隻能與我相互利用。”
消息閉塞,他無法分辨這句話的真假,卻知道扶風命懸一線,他不能反抗,他必須坐下。
“扶風,對不起……前些日子我一直渾渾噩噩,連父親、連自己都忘了,也不曾顧過你,害你受傷,被他們下毒。”他抱著這個苦難生涯裡與他相依為命的女子,滿懷愧疚。
“我沒關係……少爺,我隻是心疼你,你什麼都忘了,可你偏偏卻記得她。”扶風噙淚凝視他,斷斷續續地說。
她,是啊,念昔,多年的魂牽夢縈。
因為她的緣故,林阡都可以被相信,被寬容。
後來玉紫煙便到了,玉紫煙說,林阡的人早於吳曦就對她下手,短刀穀義軍從來就謀算著要他們死。
為了玉紫煙那被燒毀的容顏,為了秦府所有人遭受的不公,林阡,不可原諒,必須複仇。
即便如此,念昔都是無辜,她永遠都隻是鏡花水月的邊緣,和這些功業、仇恨都毫無關聯。
“不是。是抗金聯盟的盟主,鳳簫吟,是她下令把老爺處死,還懸首於要道示眾,昭告天下要將我們株連九族……若非我趁其不備逃出來,隻怕再也見不到少爺和夫人……”
“少爺,是我親眼所見,亦是她親口承認。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將她從那樣一個單純善良,變成了如今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她是為了讓林阡沒有後患……剛到川蜀的那年,她就對少爺做過同樣的傷害!”
愛懸多高,恨跌多重。
念昔,居然是你,連林阡都想通融的父親,是你決定了將他斬立決!?
難道你不知道,父親對我的重要,當初,是因為父親受傷的緣故,我與你才錯失良緣。
難道你竟一直不懂,後來我忍辱負重,走投無路,甘之如飴,全都是為了你,
是,是我自己看錯,崇力說得對,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可我竟然寧可被淩遲了十年,直到這一劍割到心脈,才明白,你為了他可以泯滅良心將我那個單純的念昔出賣。
“飲恨刀和念昔,他林阡若有一個丟棄,或照顧不好,都值得我林陌反擊……”十年,林阡沒有讓我失望,保住了飲恨刀和你,
何曾想,卻是他、飲恨刀和念昔你一起,讓我林陌付出了家破人亡的代價!
如果隻是到這情境,他也不過是恨,
他日若再相逢,若有契機,他手中雙刀,會毫不留情地刺進林阡、林念昔的身體,
可是這些都構不成他降金的動機啊,
終究隻是私人的感情罷了,官軍義軍所有的誣陷、栽贓、嫁禍,全都可以終結於林阡、林念昔這兩條性命,
為何要上陣?掀天匿地陣,那就是軒轅九燁認為可以令金軍兵不血刃的阡陌之傷,涉及金宋雙方各六十四件神兵的龐大陣法,隻要林阡在麵對林陌時有一瞬的猶豫,都將會使宋陣徹底斷送。
固然可以幫陌實現願望,讓林阡送命,可是那樣一來,不止林阡一個人會死,南宋甚至會麵臨國破家亡,所以為何林陌要上陣?
他對金國沒有那麼深的熱愛,更加不想為殺林阡就反過來對付自己的祖國,漢家興亡,南宋風煙,他年少時心馳神往、入仕後輾轉流連的大好河山!
被迫無法實現的夢想,誰說就一定要去將它掐滅!?
無處安身,卻可留戀,要他叛國,他做不到。
然而現實總是那樣的身不由己,
不知哪一晚的夢境,他聽到這樣的指引,“掀天匿地陣,若缺席一人,則全數赴死,山河儘毀。”
意思是說,無論金宋,隻要有一人缺席,則金宋便都會毀滅!
噩夢驚魂,醒隻枕席,耳邊簫聲繚繞。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是陣中人,可是,飲恨刀的位置早已被林阡占據,為何他還能被提示?隻能說明他仍然在陣中。
他若不去,預言說會天傾地覆,他若去了,卻又該站在何處?
是命定的永劫之主嗎?
“即便那日我在陣中,也未必要全力以赴,未必要動武,隻要在,便好了……”他按住扶風冰冷的雙手,安慰她也是自我安慰。
陣法開啟之前,夢卻越來越頻繁,竟又有那光湮老人,對他述說,務必心誠、全力以赴。
那一夢甚長,醒後夕陽西下,隔牆的簫聲那樣幽寂,仿佛就是夢境裡的仙樂。
他終究站在了金陣最關鍵的第一位,將一切雜念都拋棄到了九霄雲外,手握永劫之際,隻想著就當這是私人對決,儘早打完,一了百了。
他設想的最好結局,就是他儘力了也不曾贏過林阡。如此,既不至於山河儘毀,也好教南宋陣法不滅。
軒轅九燁說林阡一定會猶豫,軒轅九燁還說在這個世上不會有人比軒轅更了解林阡。
是嗎,林陌卻料定,林阡在發現他全力以赴的那一刻,會心硬如鐵。
也罷,我複此私仇的方式,就是讓你林阡親手殺了我!那樣,會讓你夫妻二人,一直欠我,永遠負罪,生不如死。
他以為他一定是死了,血濺婚宴之後他就一直身負重傷,不到一個月又被這樣強的陣法穿透。
蘇醒時,不想又看見了軒轅九燁清晰的背影。
“掀天匿地陣,六十四人的兵器,合起來給我的致命一擊,我,竟都沒有死嗎?”林陌眼中頓時全是失望。
軒轅九燁持簫轉過身來,帶著罕見冰冷而嚴肅的表情,久矣,才回答:“因為在你的身後,當時還有六十四位金人。正是他們,給你抵消了大半傷害。”
見他沉默,軒轅九燁敬重、自豪地繼續講道:“東方雨等六位大人也是因你付出了生命代價。無論你是否讚同,這一戰他們都是你的戰友。”
誰會有他這般際遇,戰前,拋棄他、虧欠他的全是他的自己人,戰後,他擔負的、抱歉的,全是敵方!那一刻,也隻能在心中默念,唯一的信仰和初衷,南宋,無論在哪裡,他隻要奉守著他的故國!其餘的再錯,他也是對的。
緩得一緩,軒轅九燁仿佛讀出了他的心思,低聲苦歎:“林陌,為何這麼傻?他們那樣對你,你的潛意識裡,竟還是希望他們勝?”
“當時,我確實對林阡帶著滿腔仇恨,但不希望禍及宋陣的其他人……”林陌回憶,苦澀述說真心,因為瞞不過麵前毒蛇。
“你因為南宋武林對不起你而恨林阡夫婦,卻不想南宋武林償命而隻願要他倆贖罪,然而你心裡清楚,他倆任何一個有閃失整個南宋都可能萬劫不複,所以百般矛盾之下,你林陌當了懦夫,隻想著一死了之讓他們對你負疚。”軒轅九燁冷笑,言辭變得激烈,“這算什麼複仇?複仇不是該痛痛快快地要他們血債血償?為你枉死的父親,重傷的母親和妻子討回公道?活著看到他二人千夫所指天誅地滅的那一天!你連這點誌氣、血性都沒有嗎!”
“軒轅大人,即使南宋武林都對不起我,朝堂不曾,民眾不曾,河山不曾……誰會因為個人感情就叛國?”林陌低聲堅定。
“冥頑不靈。然而,除我之外,又有誰知?”軒轅九燁微微一笑,“你在世人眼中,所作所為終究叛國,動機行為都合情合理,現在與我的對話才是說不通的就算林阡夫婦就在你對麵,你也無從解釋,你為何上陣?為何擔負永劫?對了,忘了告訴你,掀天匿地陣,宋恒缺席、寒澤葉頂替,仍能幫林阡打贏我們。”
林陌一愣,許久,才反應過來,既驚又疑:“不是說……若有缺席,全數赴死?”
“不是。”軒轅九燁修長手指撫上他手中這支隨身攜帶的簫,“去問問林阡和念昔,我可有改過他們的夢?不,不對,你已沒有機會。”
“夢境裡我聽到的,全是假的……”他看見那夢境裡無處不在的樂器,才明白那是軒轅九燁從黔西學來的魔音,他被軒轅九燁騙了。
“你永遠是罪人,連你自己也無法原諒。”軒轅九燁得償所願地笑。
他以為他是田若凝,因為投靠金軍所以投靠金軍,卻原來他是雲藍,自以為是地犯下一個讓自己無法饒恕的錯誤。
“好好養傷,安穩做你的駙馬。隻有活著,才有希望。”軒轅九燁說的希望,是軒轅九燁營造的阡陌之傷有了希望,不是他林陌的希望。
是的,沒機會了,他總算嘗到了南宋遺民的苦,想著回,然而卻永遠都回不去了。
所作所為終究叛國,這八字當頭而落,重重一擊,他身子一沉,倒在榻上,錯了,唯一的奉守也是錯了!掀天匿地陣,他終究是背叛了他的故國。飲恨刀應當刺進他身體啊,那一刀,他應該受,正是他站在了對立麵的懲罰!
視線裡,白衣男人漸行漸遠,曾經的一切都隨著那人的衣袂飄動而灰飛煙滅。
曾經,
欲傾我此身保江山社稷,
求筋疲力儘有你拭血痕,
怎奈何,無可能,
無可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