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來糊塗,何況事發時半昏半醒震驚渾噩,對完顏君隱的遺言聽得一知半解,隻有在午夜夢回、淚濕前襟時,才會覺得有哪裡不妥,無奈完顏君隱的最後四字,她聽得不甚清晰,起先也沒有留意。
“她是暮煙。”
她是暮煙。這句話,完顏永璉卻振聾發聵,無窮衝擊。
所以,不告而彆,隻因為你愛上的女子,是可能讓你亂人倫的親妹妹?!
可是,她不是暮煙啊,她身上有的胎記、朱砂,早已證明她不是!她的溫度也不對……可你為何鐵定覺得她是?
死無對證。
隻知你不想與她分離,所以才把她帶在身邊、遠離俗世紛擾,你卻從未冒犯過她,也曾想給她尋夫婿,在她寧死不肯之後,你為絕悠悠之口,對她明媒正娶,奈何婚後也從無夫妻之實,她身上的守宮砂說明了一切。
“君隱,我可憐的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夜深人靜,縱然他也忍不住那淒苦淚水。
君隱臨死的那句照顧好她,是沒想到在他走後閻幼麟王塚虎一死一哀,當時他隻怕思雪孤苦而要完顏永璉將她收留。
可是完顏永璉不想收留她睹物思人,也發現她心係鳳簫吟而留不住。
“南第九!等等我!”魂歸舊年,黔西魔門,在完顏君隱身後追逐打鬨、分毫不管立場之彆的少女,烏發蟬鬢,笑靨如花,一襲紅衣翩然。
單純善良,天真無邪,甚至口沒遮攔,和以往見過的大家閨秀、皇宮公主、武林俠女都不同,有點傻,可他就是喜歡啊,他看到她犯渾就忍不住笑,和她在一起就前所未有放鬆。
他原先已經快放棄他的夢想,連他都覺得他構想的天下大同不太可能,可是她偏偏出現了,就像當年的父王和柳月前輩作畫時會同時寫上金宋年號,她會對他說,他們都說金人不能接近,我卻覺得你們很好,你很好。
她歪著腦袋苦思冥想,其實你也會吟詩,會練劍法,會逛勝跡,會憑吊古人,你們和宋人有什麼區彆?
他笑了,沒分彆,金宋之分,我也不屑。
隱逸山莊裡,金宋劍拔弩張涇渭分明,她卻還傻傻留在他身邊;她難得一次表現出的膽氣,是為了他豪言壯語,我林思雪會傾儘全力,讓抗金聯盟對你改觀,接受我們,祝福我們。
她全心全意相信著他,被他利用了去奪輪回劍也不打緊,她以為他和她一樣善良,向往和平安寧。
在看見洪瀚抒和宇文白的對比、聽到薛煥說“極善遭遇極惡”之後,他忽然發現了,輪回劍真沒那麼重要。
決定放棄輪回劍時,他就已經萌生了退卻之意。
退卻?不,是回歸本來的自己。
那個聲稱三十歲之前不會對任何一件事情認真的完顏君隱,看起來是決意要打破自己玩世不恭遊戲人生的形象了?
他笑著,在那天醒來之後,滿意地望著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
是,我們就要在一起,管什麼抗金聯盟的繁瑣規矩?管什麼金宋不容的頑固觀念。
川東之戰接踵而至,諸如黃鶴去、東方雨、柳峻,一個個逼迫他打林阡、建功立業,他們卻各懷鬼胎、不受控製。也罷,他和他們,本來就道不同不相為謀,是以退隱之心一時更甚。
但一走了之並非他的作風,他那時也想過要回去向父王坦承,隻是擔憂思雪會被麾下們扣上“紅顏禍水”的帽子。
一時躊躇,心事重重。
思雪忽然從後麵偷偷出現,悄悄伸過來一柄劍,一下挑住了他的腰帶:“此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原是見他悵惘,刻意來逗他玩嗎,他笑著拔劍而出,當即與之對舞,煩惱也拋到了九霄雲外:“見過仙女一般的強盜?”
她臉色緋紅,一旦走神,漸漸跟不上他劍勢,卻是不想這麼快就示弱,於是加了力度、獻寶一樣地祭出了雲藍才傳授過她的那一招。
那一招,雲藍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對陳鑄施展,可惜她陷入情網很快就忘光了任務。
那一招,她揮得很慢,他看得清楚。
魂悸魄動。心驚膽戰。
當初,柳月前輩和父王在酴花旁舞劍、自創了這樣一招的時候,完顏君隱剛好從庭前跑過去,因為對劍癡迷,故而印象深刻。
父王更曾對陳鑄等親信提起,那本劍譜很可能在暮煙的繈褓,無論如何這也是個尋到暮煙的線索。
“思雪?”他那天恍恍惚惚想了太多,想不通,都不知是何時回到了營帳,那感覺用五雷轟頂形容也毫不為過,“暮煙?”
這兩個名字,怎能,怎會等同?
他愛上的人,是他的親妹妹?
關鍵是思雪也已愛他愛到難以離分,他要不要告訴她這種噩耗?!
不,不能,還是讓他獨自來背負這一切的傷痛苦楚吧,
就算沒有人了解,就算思雪將來會投送另一個人的懷抱,就算思雪知道被欺瞞後恨他怨他一生一世,就算思雪狠心地離開他接下來也不會為他掉眼淚。
至少,現在思雪還在他身邊,幸福,快樂,他也一樣,每天最期盼的事,就是一醒來見她睡在身旁不遠。
逃避,是因為安於現狀。
他決定離開,帶她隱居,他也想過,讓時間來衝淡和消磨,或許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可是,時間並沒有如他所願,
越愛越深,不可自拔,
冬天寒風凜冽,他因為有她覺得暖和,夏天電閃雷鳴,她因為他才不害怕,他從未令她受過一點點傷害,她也從來能使他最開懷地大笑,就為了這份愛,她情願遍體鱗傷名節受損也要他一絲眷顧,他情願萬箭齊發千鈞一發隻求她一瞬關懷,她寧願飛蛾撲火,他寧願熾熱成灰
世間最傷人的,是轟烈的時候偏要去麵對暮色!
可是麵對一個破碎而且不幸的失敗世界,他無話可說,無能為力。
“思雪,對不起。”他自私,他愧疚,他發現長此以往不是辦法,思雪漸漸地不再幸福,不再快樂,其實他何嘗不是,每次麵對著她愛意強烈卻不能歡合,最痛苦最無奈的都是他,不想傷害她,就隻能摧殘自己。
所以思雪看到了,完顏永璉看到了,他手臂上新舊有不少傷痕,都不像戰場所受,根本都是矛盾自殘。思雪現在不解,完顏永璉卻能懂,因此才不止一次為他落淚。
連閻夫人都看出來,說什麼不愛?其實,愛夠了,愛傷了,克製過克製不住,不能愛偏要愛,愛到不能再愛,隻有思雪你不知道。
-“陳將軍不必擔心,小王爺雖然勇猛,畢竟還是個少年人,難免會有少年性情。”
-“話雖如此,那女刺客畢竟是敵人。希望她不要威脅王爺性命才好。”
-“陳將軍多慮啦。小王爺武功那麼高強,怎會栽在一個女流之輩手上。”
出名的浪子,卻成了情癡,三十歲前,便認真了,思雪,然而我沒想到,我完顏君隱,竟沒活過三十歲。
心之神交唯與子,奈何與卿永相隔。,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