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二大爺準備幫東線官軍打個大勝仗……”吟兒驚呼,卻不敢聲音太大。
“我聞訊時,已然在打。”沙溪清說。
“那敢情好。”吟兒喜出望外,“希望二大爺旋乾轉坤!”
吟兒心情大好,反倒是沙溪清,自出山後不時恍惚,似是心事重重,林阡看出兩分來:“沙少俠?何事縈懷?”
“扶瀾傾城……”沙溪清罕見苦悶之色,搖了搖頭。
“沙少俠也對這謝夫人一見鐘情?!”吟兒瞪大了眼,可是,有什麼不可思議?
“不。”沙溪清三緘其口,終於道出心事,“她原是我的至交好友,呂梁的四然居士,燕落秋。前些年患上重病,足不出戶了很久,去年我回到山西,意外聽說她病逝了,有時還會去她故居憑吊……後來聽聞這磧口孟門出了個風格相似的謝夫人,一直想見而無暇抽身,借著今日之機來打探,結果果然是她……”
阡吟都震驚杵在原地,萬料不到沙溪清會和謝夫人是舊相識,更沒想到她就是那個傳言已逝的燕落秋。唉,想來也是,舉手投足都散發著奪目光采的扶瀾傾城,和傳說中醉意陶然、撫弦悠然、睡意盎然、氣度超然的燕落秋多麼吻合!
“我不知她為何在此,也不懂她更名換姓的緣由。也許就是因為知道我是故人、怕我揭穿她的來曆,才會對我這般冷淡。”沙溪清滿麵糾結,“可我糊塗啦,她是要做什麼?”
“原來不是因為浪子……”“原來不是因為勝南……”阡吟兩人想起適才扶瀾傾城對沙溪清的疏遠,這才知道那並非她討厭他,而是她不想讓旁人知道,她就是燕落秋?
“我適才覺得蹊蹺,五嶽這樣大的地盤,居然是一個才來兩年的壓寨夫人操控,會否百靈鳥聽的消息不實,她在五嶽根本不止兩年?看她與我交涉時的言行舉止,儼然就是個根深蒂固的鎬王府後人……但現在聽沙少俠說她是燕落秋,可知正如百靈鳥所說,她真是兩年前被強行擄來的。這就奇了。她怎會和五嶽有同樣的立場和信仰?以命搏名?她才無所謂那個名吧……”林阡因此覺得更加納悶。
“真可笑,鎬王府的名,一言九鼎的無所謂,人微言輕的卻在意……”沙溪清搖頭歎息,想到那個柳林三當家。
“也有可能她在意。雖是被擄來,卻動了真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想幫謝清發實現理想,為他守護家園也說不定。”吟兒設身處地,推己及人。
“不太像,說什麼不是夫人,是姑娘……”林阡愈發蹊蹺。燕落秋之所以凡事為五嶽著想,他寧可認為她是受製於謝清發。謝清發既寵著她、讓著她,又威懾她、管製她,不矛盾。但那樣一來,燕落秋不是更該想儘方法,讓熟悉她的人來救她出去?
林阡蹙眉,談判的路,會不會走錯?即便說服燕落秋,也無用,謝清發再淡泊也是正主?還有,燕落秋的立場和信仰會是什麼?金宋不過是廢墟的那句話,慷慨激昂又淩亂頹廢的那段曲,到底蘊藏了怎樣的故事?撲朔迷離……
林阡越想越遠,百思不得其解,沒注意話還沒說完,留了一半,被吟兒翹首以待。
“什麼夫人,什麼姑娘!?”吟兒很生氣,“都下山了,還在想她!?”
“啊……”林阡趕快從沉思中自拔。
“奇怪,我也覺得奇怪!她為何三番四次接近我夫婿!”吟兒氣呼呼地,叉腰堵。
“應該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吧。”沙溪清趕快勸架。
“不錯,應該隻是好奇,她對盟軍沒有惡意,昨夜還幫我解了火毒。”林阡明白,沉默不解釋會教吟兒瞎想,於是忙不迭地把實話全告訴吟兒。
“什麼?”吟兒一震,更增氣惱,“解毒……”
“……”林阡越描越黑,跳進黃河洗不清。
“攬月公子!”吟兒氣急,“什麼沒有惡意,她,她根本就是見色起意好嘛!說,老實說,毒是怎麼解的?!”
林阡想起昨夜答應過燕落秋不能說出她的體質,關乎性命:“這,不能說……”
“不能說?!”吟兒大怒,跳起來一把拉開他衣衫看繃帶,一副悍婦氣質,“果不其然!就說這裡酒香重!”
“哎,不是你想得那樣……”林阡百口莫辯。
沙溪清看傻了眼,哭笑不得。
“主公,主母,談判怎樣啦?!有沒有被美人迷暈?哈哈哈哈。”山腳下,祝孟嘗前來相迎,哪壺不開提哪壺地來了一句。
吟兒瞪了一眼林阡,哼了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從一群人當中穿了過去。
“做什麼去!”林阡拉不住她。
“翻醫書去!”吟兒頭也不回。
“主母,醋壇子翻了……”祝孟嘗瞠目結舌。
“孟嘗。”林阡注視吟兒背影,確定她回營無礙,“去將百靈鳥叫到我營帳。”
此行,林阡試探出五嶽本心就是中立,所以就算束乾坤先於自己去談判,也並無過半可能會向金軍傾斜。可是來不及欣喜,結合趙西風和燕落秋的種種表現來看,五嶽與盟軍聯合的可能性委實也不大,誰能撼動誰的本心?所以燕落秋三思之後的答案林阡可以預想,那就是對三當家的自作主張略施懲戒,然後繼續坐山觀虎鬥。
趙西風的意思是,不想為了你們的功業,搭上我們的性命,拋棄我們的父誌,他想保證五嶽的複仇軌跡不被左右。
燕落秋表麵的意思也是一樣。
但那應該隻是謝清發的意思,是五嶽一直以來奉行的方略。
林阡聽沙溪清道出她身份之後,立即便意識到,燕落秋自己另有所圖。
他必須立刻探索出,燕落秋到底會是什麼心理,燕落秋和謝清發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然而海上升明月多半分散在孟門、柳林、汾州等地,磧口人手欠缺,他隻能臨時調用百靈鳥和琬,恰好那少女興趣就在打探,倒也算人儘其才。
果然,還未指派任務,和琬就先交差:“盟王想問燕落秋?和琬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先前他們就曾聊起燕落秋,不過是說謝夫人時一帶而過,實則和琬還有不少燕落秋的料要爆,奈何盟王不準八卦隻得作罷,如今倒好,主動問及,她可算如釋重負,恨不得一吐而儘。
然而,和琬把燕落秋的美貌才華描述得天花亂墜,奇聞軼事敘說了足足一個時辰,有效情報卻實在不多。林阡大概掌握到,約莫三年之前,燕落秋就已染上重病,原先圍繞她身邊的風流才子、達官貴族,漸漸地與她疏遠或者說被她疏遠。她這場病似乎不能見到陽光,因此被迫與世隔絕,自然和從前的風流嫵媚形成了強烈反差。
燕落秋雖然淡出人世,她的姓名,卻依然會出現在那些對她神交已久的人口中,也從來都被思念她的才子佳人魂牽夢繞。不曾想去年春夏,一場由五嶽掀起的河東大亂,徹底打破了呂梁的寧靜與風雅,燕落秋的家宅慘遭打擊、幾乎傾覆。對於林阡而言這等同於一種線索銷毀,他原想了解這位赫赫有名的燕落秋到底是什麼身世淵源,可現在對方家裡一個親人都沒剩下……
“現在我才知她之所以淡出,原來是被強擄到了五嶽、家人不敢說真話便借病隱瞞,可是,她怎可能任由謝清發去將她的家宅毀滅?”沙溪清與和琬掌握得**不離十,聯係現實覺得不可思議。
“應是謝清發為了脅迫她故意為之,卻不曾得到她的低頭就範,因此導致他夫妻二人至今貌合神離。”林阡推測。
而對於謝清發的為人,沙溪清的見解與馮天羽、和琬等人大體一致:“謝清發生性暴戾凶殘,尤其對年輕貌美的女子。自從其父病逝後主宰五嶽,便打著反金廷的旗號為非作歹、作亂民間,所作所為和胡鬨無異。我與他少時曾有交手,隻知他武功比我還高,大約從兩年前他開始不停閉關,我認為他是為了修煉武功。”
“武功比你還高?”林阡心念一動,謝清發與盟軍接觸過短,武功水平未有流露,如今被沙溪清這一衡量,總算令林阡有些新的掌握,“我也曾想過,以他這等暴戾,能夠使五嶽服服帖帖,除了信仰凝聚以外,必有武功威懾,卻想不到會是這般水準。”不過,想到燕落秋那種武功也受其控製,謝清發武功自然不低得很。
興許他是又一個獨孤清絕,為了追求天下第一孜孜不倦、精益求精,但拿他來類比獨孤,似乎又玷汙了獨孤大俠……
因懼怕林阡的不怒而威,和琬不敢逗留帥帳太久,講完燕落秋的事便準備開溜,不料林阡攔著她又問了一些磧口的風味小吃,諸如此類和戰事無關的東西,問得極是詳細,連做法都不曾放過。
此時,誰最懂謝清發和扶瀾傾城的在乎和信仰,誰便有可能對五嶽一擊即中,因此不止盟軍,金軍也在探究。
在獲悉束乾坤和楚風月節外生枝、無功而返之後,金軍生怕謝清發是故意躲避招安、借夫人向林阡示好,完顏永璉身邊的謀士提出見解:“趙西風隻是傀儡,扶瀾傾城才是代寨主,此外,謝清發可能對洗刷父輩恥辱未必看得多重,王爺需要對他二人重新、深入地做一番考量。”
因此淩大傑為完顏永璉將呂梁當地的文官武將召見來一一問詢,其中也包括黑虎軍前來增援的武將、來自郢王府的高手卿旭瑭。集思廣益,終於得到一個和林阡所知相差無幾的謝清發,對扶瀾傾城的了解卻還少一個燕落秋。
將所知所聞呈報王爺,卻看王爺的麵色很不好:“林匪從前不知聯合五嶽,是因其初來乍到、不熟悉呂梁人情,情有可原;你們在此地這般久,明知有招撫這條路卻懶怠不肯行動,生生將交涉先機讓給了林匪不談,更還任由著五嶽禍害民間?”
“曹王息怒。”卿旭瑭畢竟武夫,實話實說,“因五嶽是叛軍之後,不可輕言招安,否則郢王他名節受損,隻怕政敵會算計、聖上要多心……”
王爺和他身邊謀士一下全都麵色鐵青,那謀士冷道:“怕惹火燒身,就放任禍害?郢王爺何時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你是何人?我與王爺交談,容得下你插嘴?”卿旭瑭一心護主,不卑不亢,當即駁斥。
“罷了,先下去吧。”完顏永璉歎了一聲。
“去年春夏河東大亂,王爺便想過要清除這些禍害,可惜,這終究是郢王的管轄……”目送卿旭瑭遠去,淩大傑了解地說。
“終究是?暫時是,罷了。”謀士一笑,淩大傑一怔,趕緊看完顏永璉,王爺的神色卻不見半點改變。
三日,磧口相安無事。
不僅扶瀾傾城、趙西風未與金宋任意一方聯合,就連先前隔三差五襲擾盟軍的金軍也如一潭死水,三天三夜一起戰事都沒發生,真是方便了盟軍休整。
這一晚,越風在燈下翻閱著來自壽春的戰報,同時等著撫今鞭被送回來,忽然覺得頭有些痛,便不自覺地伏案睡著。不刻殷柔進得帳來,見他睡得正好,不忍將他擾醒,便將撫今鞭放下往外走。一陣山風吹入,似乎有些清涼,殷柔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把一旁披風蓋到他的身上,恰好闌珊端藥掀簾,正好看見這一幕,於是讓到了一邊去,直到殷柔走了才進。
輕輕坐到他身旁:“你怎麼睡著了?”看越風沒醒,確定他睡熟,她安靜一笑:“沉夕哥,曾經你問我,想做一個人的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壓低聲音:“我想在他的人生裡,做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沉夕哥,我一直等你,從她的故事裡走出來,不去打擾,卻也絕不走開。到那時,我可就誰都不讓了。”想去握住越風的手,突然帳簾被衝開,同時帳外一片“盟主”之聲。
闌珊一驚,轉頭見吟兒興衝衝地闖進:“越風!”她走路帶風,竟直接將燈熄滅。
“何事?”昏暗之中,也不知越風何時醒的。
闌珊趕緊取出火折子點燈,營帳內驟然亮起。
吟兒一臉高興:“彆怪我毛手毛腳,哈哈。越風,你道是這三天為何這般安謐?束乾坤大病了一場,據說和沈大少一樣,醉生夢死去了,楚風月也中了自己的毒,難怪金軍蔫成這般……而且,五嶽居然神通廣大得不知從何處拿到了束乾坤的兵符,調動了一批金軍去柳林打薛煥……”
“應該是謝夫人對三當家敲山震虎,警告他勿再背主妄為。”越風剖析,“如此說來,五嶽豈非得罪了金軍?我們再加把勁,完全可以將他們爭取。”
“是啊。”吟兒點頭,幽歎一聲,“勝南要是知道了,不知會怎樣高興。”
“怎麼,他還沒知道?”越風一愣。
“和琬去告訴他了,我不想同他講話。”吟兒又生氣。
“……”越風無語。
待越風睡下,闌珊與吟兒一同離開,先還說越風病情暫時無礙,不知怎地扯到各自感情。
“盟主,莫再和盟王冷戰了。”闌珊說。
“闌珊,我不是完人。”吟兒看著闌珊,難掩憂心,“那女子手段實在高明,便連勝南這樣的人,到她麵前都能忘記初衷、睡了一夜毫無意識……”
“那便更不是生他氣的時候,而是該清醒地守在他身邊,幫他留心注意著,莫被有心人坑騙。”闌珊提醒。
吟兒一愣,忽然想起雲煙姐姐也曾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要讓勝南心安,要讓勝南幸福……闌珊和雲煙的溫柔體貼實在相像,隻是要比雲煙文靜得多。
“闌珊,你呢,你怎樣了?”吟兒關切地問,“除了越風,沒有彆人能入眼吧?”
“盟主。”闌珊停下腳步,說,“其實在我心裡,他隻是一個,不小心走進了旁人故事的我的男人。我會等他,他會轉身、看見我。”
吟兒一愣,沒想到闌珊會是這種心境!
“我相信我的判斷沒錯,就算有萬一的可能,我錯了,那也無所謂,到老的時候我可能才後悔這一生白等,但之前都是滿足的,也頂多有幾個旁人笑,與我何乾?”闌珊微笑。
“闌珊,我有個義女,和你一樣的名字,她明明是個樂觀倔強的丫頭,臨死卻還不太確定她的感情。我曾怕你重蹈她的悲劇,此刻才發現你外表柔弱、性情恬靜,內心卻比她還篤定、自信。我打心底裡為你高興、為越風慶幸,他真有福氣。”吟兒釋然,淚中帶笑,越風猶疑,闌珊堅定,最後一定是堅定的人贏。
夤夜,楚風月還在營帳內運功祛毒,那寒毒是她自己的,原本要打向林阡,未想真的被謝夫人反擊到自己身上,當時她還逞強不相信,隔了一夜才發現,再服解藥為時已晚,隻能憑內力一點點地驅除,虧得不是火毒,否則內力都沒辦法……
那日完顏永璉為了算計林阡,刻意將淩大傑和束乾坤的分工調換,這雖是聲東擊西,其實也是鋌而走險。
要騙林阡,真不容易,風險巨大,最終告敗。
是鋌而走險,也是磨練。想起出發前王爺的告誡,楚風月真覺得辜負他的期許。無功而返,她一回營便撇開束乾坤認下了所有的罪,這擔當還是得有,謝夫人確實是她為淵驅魚。
“師妹。”這時束乾坤從外而來,這幾天他病得糊塗,到今日方才酒醒。
“大師兄,你還記得山東之戰,梁晉抓藍玉澤和柳聞因威脅天驕嗎。”楚風月問,束乾坤一怔:“記得……怎麼?”每次楚風月提到天驕,他們都驚弓之鳥、小心翼翼。
“我明明鄙視梁晉那種人,今次卻也做了那種人立功心切,不擇手段。”楚風月難掩失落,“不曾想,我就因這手段而失去到手的戰功。”苦笑自嘲,“不愛乾的事情還是彆乾,一乾就遭到報應。”
“扶瀾傾城清楚得很,當時你不是真想殺她。她之所以懲罰你我,其實是彆處觸怒了她,比如師妹的招安,比如我的垂涎……”束乾坤這時倒是心如明鏡。
“大師兄?何意?”楚風月一愣,“我的招安,有何不妥。”
“午後王爺召見我時,提起扶瀾傾城本意不願被任何人招安,所以無論勸降者是金是宋,都會被她拒之門外,對你下毒隻是明誌:誰若逼急,便會受懲。”束乾坤說。
“嗬,她怎就不對林阡下毒來明誌?”楚風月冷笑。
“因為林阡單槍匹馬,明顯當時隻是探路,不是勸降。”束乾坤說。
“探路,還不是為了勸降?那女子,明顯是對林阡有企圖!”楚風月狠狠說,忽然一怔,注意措辭,“大師兄,勿再對她留戀,她不是好人……”
“我,我懂。”束乾坤漲紅了臉,“出了兵符這麼大的事,我怎還能……”
“對了,王爺還說了什麼?”楚風月看出他窘迫,連忙轉移話題。
“王爺說,控弦莊探出謝清發出關。”束乾坤壓低聲音,“應該是臨時出關,連扶瀾傾城和趙西風都很意外,林阡等人就更加不得而知。”
“謝清發出來了……所以,王爺讓控弦莊的莊主針對賊首,投其所好?”楚風月猜出一二分來,這次,真是王爺占儘先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