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沙少俠,彆見外,你幫助已經足夠多!”吟兒笑著拍他肩膀,但看他還是愁眉不展,唉,難道所有的小王爺都是這麼心事重重,忽然倒是有點想念思雪,不知她在環慶怎麼樣了。
“我推斷,謝清發被金人說動,不是因為癡或傻,而是他有魄力,賭得起。”林阡聽罷沙溪清的複述,如是說。
“何解?”沙溪清一愣。
“上回我去交涉時趙西風說,五嶽袖手旁觀的根由,是想厲兵秣馬、漁翁得利。很顯然,五嶽是看到如今的膠著情景,預見金宋今後將兩敗俱傷。這是屬於謝清發的冷靜,沒有因為要洗刷父輩恥辱就一腔熱血、忘乎所以。實話說,這方略,未必不可行。”林阡道。
“能冷靜、三思,恰說明不是死穴。洗刷恥辱,真就不是謝清發和他父親放第一位的。”吟兒點頭,“所以我們才推測第一位是武功。”
“這推測,不全然對,謝清發父子練武是為什麼?登峰造極,不還是為了洗刷恥辱?看更重的,明顯是練武的那個目的,卻比洗刷恥辱還大。”林阡道。
“可是……還能是什麼?”吟兒想不通。
“下山後,我思前想後,當時趙西風那句話完全可以反駁:五嶽如果和盟軍聯合,直接就可以打破金宋的這種膠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推翻金廷,效果既然立竿見影,何必要死守著一條舊方略、不變通?”林阡說時,吟兒臉上一紅,平素她還可能反駁,就那天發揮失常。
“燕落秋的話裡就有答案,她說,不願五嶽被卷入紛爭、淪為旁人戰鬥的犧牲品五嶽是既想心願達成,又要消耗最少啊。”沙溪清解釋。
“可是,即使沙少俠你以‘絕對互信’為據,指出五嶽若能與盟軍聯合,盟軍定能予以保護,隻是簡單造勢、絕不過多利用,屆時若能推翻金廷,五嶽無甚折損亦能恢複父輩聲名,算是變相的漁翁得利,還和盟軍互利雙贏,豈非皆大歡喜?”林阡搖頭,繼續分析,“燕落秋不會悟不出,但她並沒有因此就動心,趙西風也仍然堅持著唯一一套說辭,一味排斥、不肯聽進我們的勸,倒是令我覺察出了謝清發看重的是什麼都這樣了還閉著耳朵閉著心,道理很簡單,謝清發的想法,可以由他推翻金朝的統治,但絕不是協助我們推翻。”
“不肯協助我們……是因太在意種族?”吟兒蹙眉,內亂怎可寄托於外敵,謝清發是這個意思嗎。
“五嶽早就不將金廷看做自己人,這些年來,也從未聽說謝清發對俘虜們有關乎種族的區分對待,倒是隻有強弱、美醜。”沙溪清搖頭,忽而有些懂了,“他這樣在意由他親手推翻,是否可以理解為洗刷父輩恥辱,遠不及‘親手洗刷’來得多?”
“可以。因為相同條件下,三當家要為父輩伸冤,輕易就能被薛煥的‘平反’打動;四五當家隻要能逼完顏改口,哪怕借我之手也無所謂。可是,謝清發心裡卻有一股勁,絕不靠金宋任意一方,所以才硬要中立當這第三國。”林阡點頭。平反昭雪、報仇雪恨,都不能激起他戰意?不,是靠完顏永璉平反昭雪、借林阡之手報仇雪恨,他都不乾。
“也說得通……他鑽研武學,就是為了變強,免受他人擺布……‘親手’洗刷,這就是他父子放在第一位的東西。”吟兒歎,隻差兩字,天壤之彆。
“所以此刻謝清發對金軍的依附,是暫時的,也是虛情假意的。”沙溪清歎道。
“燕落秋說‘利用是相對的’,便是這個意思。”林阡之所以提出這個推斷,正是聽到了燕落秋的這句話。
“好個謝清發,果然有魄力,明目張膽地和金軍互相利用,不懼五嶽被打散重編,因為他會搶在軍心渙散之前,給那些金軍反戈一擊。”沙溪清點頭,所以謝清發和金軍不能算力同心,而更像埋在金軍裡的一顆重磅炸藥。
“可這些都是推斷啊……”吟兒又有懷疑,“而且,謝清發既然要賭,為何不和我們互相利用呢?”
“難怪說什麼‘越行越偏’,因為,他最不要和彆人‘絕對互信’。”沙溪清說時,吟兒醍醐灌頂,絕對互信這四字,對旁人或還吸引,對謝清發,卻是萬般的驅趕。謝清發怕他和沙溪清一樣,被林阡的抗金聯盟融合。
“恨隻恨,燕落秋竟對謝清發死心塌地,謝清發說中立她就中立、說降金她就降金,心甘情願地對我們欺騙設計。”沙溪清的愁鬱,原來完全來自於燕落秋。
林阡對這句話卻持保留意見,輕聲對沙溪清說了一句“你隨我來”,隻為了給沙溪清看兩個人,來給他陰霾的心情撥雲見日。
千回百轉,沙溪清隨林阡和吟兒來到僻遠之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營房。
那兩個頭上身上還纏著繃帶的陌生人,據稱是這一晚五嶽和金軍交戰時的逃兵。
“逃兵?”沙溪清聞言一怔,如果是串謀做戲,沒必要逃跑,除非上麵交代不清……但海上升明月稱,此二人在柳林地位不低,若知真相,怎可能假戲真做。
“是繼續在上演新戲,用這兩個人來騙我們,還是……”沙溪清立刻想到了更大的可能,“五嶽和金軍的交戰,起先並不是騙局?後來才……”
那兩個逃兵小命要緊,被十三翼層層保護,自然感激不儘,在尚不知林阡實際身份的此刻,憤怒向眾人吐露此戰害他們被殃及的燕落秋和趙西風
“趙西風?好口才?哈哈,給他個主見,是能說得天花亂墜,換個思路給他,他能把前一個噴得一無是處……臥薪嘗膽?若不是寨主逼他上進,他能在孟門臥薪嘗膽一輩子!”
“燕落秋,美是很美,紅顏禍水!我們三當家早便說過,她被擄來時父親被殺,必然對寨主恨之入骨。後來所謂與風雅之士聊得來,隻不過是障眼法,伺機複仇罷了!趙西風那幫人,從上到下被迷得暈頭轉向,還以命擔保說她已經消解仇恨、融入了我們……”
這些抱怨,真是人前聽不到的。他們的知無不言,多虧了十三翼循循善誘。
趙西風,完全是謝清發的傀儡,而燕落秋,竟與謝清發有著殺父之仇?!
“原來她的父親是那時被殺……”沙溪清覺更加迷惑,出帳後問林阡,“這兩個人的說辭,該信幾分?”
“我個人信十分。”林阡回答,“這兩個是真的遭遇了激戰而逃跑,說明五嶽和金軍起先沒有合作,至少束乾坤兵符是真的被燕落秋盜用。”
“也便是說,她和我們最初揣測的一樣,是對三當家敲山震虎,然後想宣布繼續袖手旁觀;可是卻行為過激,引發了薛煥的殺雞儆猴。”沙溪清如釋重負,“雖然她是抱守著中立的思路,好歹她是真的沒有欺騙……”
“是的。五嶽和金人,是在半夜之後才對我們設計,那已經是謝清發本人在控製。”林阡點頭。
“她那盜用兵符的過激行為,之所以過激,其實潛意識已經對金軍生出嫌惡。”沙溪清欣喜,“衝這一點,她可能隻認可謝清發的中立,甚而至於潛意識裡更親近我們,半夜之後的降金她是被迫為之。也就是說,她今日和我說的話是違心的……”
當然欣喜,謝清發說中立就中立、說降金就降金的,隻有趙西風一個,沒有她燕落秋。她有充分的是非觀不讚同他,她更有十足的動機與他對著乾,她對他並未死心塌地。
“勝南,為何信這兩個逃兵十分?我都不敢。”吟兒奇問,“還有,就算盜用兵符是真,也不能說明半夜後她沒變卦,為何你如此確定是謝清發本人的控製?”
“一則,燕落秋和趙西風都不可能自作主張,他們無論怎樣表現,哪怕過激,都在謝清發限定的框架,從中立到降金這樣大的變卦,必須經過謝清發授意;二則,天亮前,海上升明月在柳林見到謝清發神色匆忙離開,可想而知,是燕落秋犯錯無法彌補,謝清發非得親身製止。”林阡說,“可惜這情報晚了一步,否則我斷然不教仇偉冒險。”
“不帶這樣的,你知道的比我們多!”吟兒黑著臉說林阡賴皮。
“說得是,我就要知道的比誰都多。”林阡笑,與他二人離開那兩個逃兵的居處。林阡當然將這兩個逃兵先行保護,既是照顧,也是隔離,各取所需,他不想他掌握的東西這麼快被完顏永璉知曉,能拖一時是一時。
燕父之死,謝清發諱莫如深,眾部下不敢亂言,想來也是,謝清發意圖征服燕落秋而不得,自然不可能任憑麾下流傳他夫妻不和。而趙西風性情,眾人隻敢背後議論,不可能是因懼怕趙西風,而隻是懾於謝清發威嚴,即使他正閉關修煉……由此可見,謝清發約束力如何之高。
多事之秋,從未見過今夜這般陣仗的柳林,難得出了兩個逃兵湊巧和林阡的人相遇,才給了盟軍這樣好的契機,離開的路上,林阡對沙溪清說:“燕落秋,要一分為二地看待她,現如今她不得不做謝清發的化身、難得行為過激了一次卻不算悖逆他的妻子,將來她必然以真麵目現身。我不知她是否融入鎬王府、把為父報仇看得多重、對於金宋她自身的立場是什麼。但我總有這樣的預感,謝清發是設局的鎖,燕落秋是解局的鑰。”
沙溪清聽罷喜憂參半,既喜燕落秋果真不曾淪落,又憂燕落秋竟是孤軍奮戰,更疑燕落秋為何不肯道出實情。回磧口據點的這一路,他都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連鳳簫吟喊他也是經林阡提醒才聽見。
“怎麼?林夫人?”沙溪清回神,勉強恢複了一絲笑意,他素來樂觀豁達,卻是在燕落秋的問題上反複糾纏。
“我聽聞,你每遇見一個女子,都要問她,這一生當中,最痛恨的三個人是哪三個。”吟兒說起舊事,努力尋找切入點。
沙溪清一愣,即刻想起玉澤的答案:“玉澤竟找不出一個,該恨的她都愛著。”
“燕落秋的三個痛恨,我很好奇,會是誰?”吟兒問。
“容我回憶回憶。”沙溪清思索片刻,“第一個,應是她的母親,據說很小的時候便拋棄了她和父親。”
“那她河東的家宅,是她父親後來另娶?”吟兒問時,沙溪清點頭:“她雖是寄人籬下的性質,卻是喧賓奪主的氣質。”
“第二個,是她的父親,無端惹怒了她母親,導致母親與他決裂。”沙溪清又道。
“她是個很重親情的女子。”林阡歎,“三個痛恨兩個是對她父母,便有兩種極端的可能,一則燕落秋是真心恨她父母,對她父親的死不在乎甚至很痛快,二則,燕落秋愛之深恨之切,對她父親的死耿耿於懷。謝清發對燕父之死嚴禁討論,倒是說明後者更多。”
沙溪清點頭,接著他的話說:“她耿耿於懷,因此在與謝清發的相處中,她占據了絕對的上風。她不肯旁人稱她謝夫人,隻願旁人叫她傾城;謝清發把處理寨中事務的實權交給她,竟似有些討好;謝清發半夜製止了她對薛煥的打擊,卻不曾有任何懲罰舉措,反倒是她得寸進尺,當著趙西風的麵毫不避嫌地與他鬥氣,稱林大俠你是她心儀的男人。”
“什麼……”吟兒臉霎時一變,林阡起先還沒聽懂,所以和她一起問了一句,語氣截然不同。
“隻是故意去氣謝清發而已……”沙溪清趕快彌補失誤。
“結果故意氣到了我!”吟兒氣不打一處來。
“吟兒,那女子閱人無數,怎可能真心對我?你儘管放心好了。”林阡笑而搖頭。
“哼,能在翻雲覆雨的時候附庸風雅,多符合那種絕世大美女的需求!”吟兒醋意正濃。
“原來吟兒喜歡我這裡啊……”林阡恍然,大笑。
“什麼!”吟兒那種不自信的,怎會聽出林阡重點是捧她。
“吟兒這杞人憂天,真配我庸人自擾。”林阡笑著去挽她衣袖,她不依,還閃躲。
“你倆想聽她第三恨嗎?”沙溪清抓住吟兒的心理。
“恨的是誰?”吟兒對新的線索翹首以盼。
“她恨玉澤。既生瑜,何生亮。”怎麼聽都不像有效情報……
吟兒難免有些失望:“這三個痛恨,其實也是沒有痛恨而拈來湊數。”
“林夫人,你可有三個痛恨?”沙溪清問。
“有啊,三個痛恨,攬月公子,禍水命,糊塗鬼!”吟兒忍不住氣惱,她總覺得闌珊說得不全對,那女子不是要騙林阡,而是真就看上了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該幫林阡去防備,還是幫自己去抵抗。
回到磧口,已是日暮。
夕陽西斜,群峰深邃,山色簇擁之下,隻覺所有景物都離自己遙遠,伸手不及。
“五嶽與金軍正式結盟,從今往後,會逐步打散重編。”情況實在不妙,卻也意料之中。
無論如何,抗金聯盟接下來都是硬仗。孤軍深入河東,竟遭兩麵夾擊,實在事與願違。
不容喘息,戰勢的陡轉,從這日的酉時便體現
磧口東北,海夫婦不敵司馬隆高風雷與謝清發聯軍,被圍困於星火灣急派人向越風求援。
而與此同時,趙西風已派遣兵馬,與淩大傑解濤一起,向越風駐地挑釁。
禍不單行,越風聞訊時與闌珊在帥帳中,卻頭痛欲裂、力不從心。
迫在眉睫,豈能亂了軍心,然而,命不受控,寸步難行。
“莫告訴任何人,除了林阡。”越風閉上眼睛努力凝神,當疼痛在頭顱內隱約間斷地流竄著、才減輕些卻感覺腦中好像缺了一塊,他隻能拍打著太陽穴儘可能使自己清醒。戰場瞬息萬變,他作為河東盟軍主帥,大病小患的可能性都必須為零!
“好。你先躺下。”闌珊點頭出帳,立即告知林阡。越風病倒的真相,為防動搖軍心,便連吟兒也不曾告訴,而隻限於林阡和闌珊知曉。
“原想以河東的勝績給你倆接風,卻想不到屢屢這般不濟。”越風不得已之下,隻能對林阡表示歉意。
“誰都不是鐵打,會有抱恙、受傷之時,你且安心休整。”林阡匆忙率眾救援,臨出發前詢問闌珊,“前些日子還無礙,為何不見好轉還加重?”
“盟王放心。從脈象看,沉夕哥是沒有好轉。軍務繁瑣,他不曾休息充分,所以才顯得是加重了。”闌珊輕聲回答,“但是不曾好轉,也是棘手之事,我需嘗試為他換藥。”
“和他哥哥……可有不同之處?會是同樣的病症?”林阡壓低聲音,問出他心中最怕的後果。
闌珊一震,久矣,堅定搖頭:“不會。我不會讓他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