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行,怎能對父親強灌?”封寒寸土必爭,眾目睽睽之下和祝孟嘗開始了幼稚的兩小兒辯日。
吟兒原先就跪在那石板的中間,數易藥碗,不知喂誰,換來換去,突然冷道:“叫你們吵!”低頭分辨,倏然認錯,“我喂錯了。”
“這……”封寒和祝孟嘗皆趕緊閉嘴,一乾人等也臉色灰白,姑娘,他們一個中寒毒一個中火毒,你端錯藥會害死人的!
緩得一緩,林阡當先笑了起來,見王爺也麵露微笑,金宋群雄難得一次會心笑,除了淩大傑仍然板著臉外,全都暫且拋棄了仇恨煩惱,雖然隻掙得這一息時間,看上去也挺荒誕的說出去誰信呢。
如果說吟兒是林阡和王爺的媒介之一,那麼真是天定的緣分,和尚正是另一個。
這一息時間,不得不說是他幫忙爭取來的,否則這樓頂上沒人能有喘息之機。
“儘三江於一吸,吞魚龍之神奸。”頓挫雙筆,獅蹲虎踞,“徒弟且學,王爺且賞。”
這才是個正經的媒介,持筆點挑刺戳,力道綿綿不絕,
而淵聲,明明手裡沒筆,真氣卻如筆形,霸氣回手,閃電般將和尚籠罩。
“頓首頓首。”和尚這招平時是把彆人打得跪著走的,今日遇淵聲隻能自己滾著閃,卻一樣是迅疾駭人,與此同時判官筆淩空一現“星鬥俯可捫”,天馬行空,馳騁飄逸。
林阡和完顏永璉正待喝彩,卻發現不能學或賞更多的招式了,在淵聲驚人的內力下,和尚四十回合後壓根施展不開,一對判官筆也被他奪了一隻去,淵聲說:“我認得你,上次怕丟武器,拿本書來打我。嗬。”
“……”林阡臉色慘白,就說啊,打完擂台,彆人都把兵器失給了淵聲,為何孤獨淚丟了本《洗髓經》?原來還沒打就怯場了,這麼說他哪裡有佛緣啊……暗叫慚愧,豈能對師父不敬,於是臉就更白。祝孟嘗說:主公,怎麼臉白了!可彆嚇我老祝啊!
眼看淵聲點到即止不殺人,眾人都鬆了口氣,心想他在正常狀態就好辦得多了,於是還有氣力的陸續上前挑戰,肖逝調勻氣息久矣,把二十回合輸的石磐和三十八回合輸的嶽離都往一邊拎,直言:“你倆還嫩。”
淵聲說:“你們人太多,就不用五局三勝了,想打的每人都可與我比一場,我勝過那和尚要四十招,勝過旁人最多不會超過六十,總之戰績最好的,天下第二。”
這話一出,全體皆驚,淵聲實在狂妄,意思是你們打來打去也就隻能爭個天下第二。
可是他說出這話沒人反駁而是每個人都頭破血流也要試著上。尤其獨孤清絕,此刻沒法打的他,心裡被千軍萬馬踐踏而過:林阡,我後悔了,早知道淵聲要來,我不該給你受這一掌的。哎喲,疼啊,悔死啦。
淵聲卻沒把他自己的體力下降算進來,或許他潛意識裡看輕了這些人,忽略了這些人大多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委實是能給他消磨的。
尤其肖逝,聞言冷冷一笑:“六十招想勝我?誰教你的算盤。”
“老頭,還用算盤?手指足矣。”淵聲說完,便又與他較量起來。
如果說肖逝和王爺是正派巔峰,劍平氣穩,意境中正,那麼淵聲是典型的邪派巔峰,劍走偏鋒,風格強烈。
在淵聲的對比下,才發現,正派果然有限製,邪派卻真無短板,至少,那個對王爺能攻多於守的肖逝,在淵聲麵前攻擊招式起碼減了一半。
打開五招之後,淵聲突然臉色一改:“肖逝,是你啊!”
眾人儘皆提心吊膽,這家夥腦子又不清楚了嗎,淵聲又道:“沒認出你,當年你英氣勃發,如今卻發花鬢白,雖還淩厲,卻不再銳氣。不過劍法進展了,六十招,我還真是妄言……”
“知道就好。”肖逝冷冷進擊。
“七十招,差不多。”淵聲篤定回斬。
“大話少說,莫輸給我丟人。”肖逝雙眉一軒,攻防並舉。
“撐不過七十招,你就永遠退出對第二的角逐吧。”淵聲來勢洶洶。
“好得很,七十招內,我若贏你,你便自斷雙臂,不再見人,敢不敢賭?”肖逝去勢如電。
“無所謂,賭便賭,因為那不可能。”淵聲狂笑。
林阡忽略後麵的討價還價不聽,對前麵的一些還是能聽出音來,肖逝的氣質很明顯和年輕時大相徑庭了,年輕時向淵聲求戰,現如今向世人求敗;而王爺,淵聲卻還認得出來,可見氣質就一直沒怎麼變化。
“王爺,還同昔年一樣。”那時,和尚氣喘籲籲地到王爺身旁見禮。
“師父……”林阡忙要起身相讓,和尚搖頭,沒見他出袖林阡就被按躺下:“躺著吧。”
“和尚,與林阡怎會認得?”完顏永璉問。
“貧僧一直隱居在靜寧西岩寺,前些日子聽他練刀嫌吵清夢,與他對戰一場,他搶酒喝,像極了王爺。貧僧見他練的飲恨刀和佛經不容,為了救妻明知會入魔卻還要學,固執冥頑,還是像極了王爺。多番製止他仍不聽,反而前來與我說教,說什麼萬物都是一體,總是像極了王爺。”和尚笑歎時,高手堂沒有一人反駁,確實林阡有些地方和王爺很像,但也可以認為王爺是真林阡隻是虛假……和尚繼續說:“貧僧覺得有趣,便想收他為徒,後來,又想著不能誤人子弟,既收他為徒了,那麼多年前悟了一半的洗髓經,就應當繼續參悟,一邊自學,一邊教他,相互成長。”
“悟出了什麼?”完顏永璉又問。
“半吊子的徒弟說,飲恨刀和佛經表麵不容,根底卻是同根同源。半吊子的貧僧苦思冥想,忽然有一天就參透了,貧僧與王爺曾有共同理想,隴南之役和王爺分道揚鑣,但王爺隻是走了彎路,並未徹底遠離,既然同根同源,不過是表麵不容,終有一日還會與貧僧殊途同歸。貧僧應當回來,助王爺一臂之力。”和尚回答。
“真是願意回來了?”淩大傑愈發驚喜。
“那麼,師父……”林阡立即意識到,此戰之後孤獨淚會回到完顏永璉身邊,那麼,他日師徒倆也免不了會兵戎相見。
“看似不應存在的偏偏存在了,那這存在就一定有用處。現在雖然兩難,他日或能兩全,就像今夜、此樓所見。”和尚似笑非笑看吟兒,她一直跪在這石板中間,可那裡哪裡有什麼界限?
然而,種族的融合,有這樣輕易嗎。今夜,金宋群雄確實拋棄了國彆,在這裡戰唐門、戰肖逝、戰淵聲,在這裡笑她給林阡和王爺端錯藥,可是,樓外呢,仍然是對盛世的逐鹿、對靜寧的爭端、對家國的攻奪。
以誰融誰?難以定奪。雙方信仰既相同又對立,根深蒂固,水火不容。才邁出感情相融的第一步,都得冒著被人戳後背罵“暗通款曲”的風險,更何況誌向如何相融?金能承認侵略?宋能停止複國?要誰讓步,誰都不可能讓步。至少現在,和尚在笑,吟兒卻在偷偷掉眼淚,她知道,出了這高樓,就不能和父親再牽扯了,不能了。
“暮煙。”完顏永璉回看她,“你師父,如何了。”
“啊……”她趕緊抹淚,沒想到父親也看向她,“雲藍師父嗎,她……她沒有性命之憂。”
“隴南之役,為父因為一時的意氣,忘記那並非找回你的辦法,也因此悖逆了自己的許多同道,包括徒禪勇,包括這和尚,包括你的母親,所幸雖然我曾走錯路,你師父卻想到用你來贖罪,也為我保留和延續了你母親的一些本意,讓我在今日能夠有重新麵對知己的可能。”完顏永璉竟然在為隴南之役承認錯誤!那也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對那一戰的反省。
“神岔、泰安、陳倉、靜寧,諸多血洗,我也不對。”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在吟兒身側,林阡他也沒對對麵金人隱瞞愧疚。
在場的金宋高手全都愕然,意料之外,不可思議,故而連肖逝和淵聲的戰鬥都不顧了。
“為父想實現天下大同,那就該接受所有女真、契丹、韃靼、漢人,天下人都絕對不疑,無論伐宋、抗金,最後都必然一體,不再有血統之分。”王爺說。
“絕對互信,我也是這麼想。”林阡也說。
“以殺止殺,除惡揚善,激濁揚清,撥亂反正,我已為之做出無數努力,徹底融合之前,隻剩最後幾道阻礙了。”完顏永璉說,那之中包括郢王,包括林阡。
“嗯,我也是。”林阡說,那之中包括吳曦,包括完顏永璉。
胡弄玉遠遠看著王爺口若懸河而主公口拙,隻知道說我也是,心想著氣勢也忒弱了。心念一動,融合、一統,王爺和主公的理想真好,卻注定在鏡子的兩麵,最後的阻力必有對方,兩個人也都是絕對不會退卻的。涉及家國,八十年來太多不能免除的仇恨,宋和金都不可能對對方不戰屈兵,隻能看最後王爺和主公誰能把誰在最低消耗下製伏。
所以今夜,對於大部分人來講,也隻能交流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情,說了等於沒說。不過對於主母來講意義非凡,至少他父女二人算是互訴了衷腸。而且,胡弄玉大概能領會到,主母和那和尚的價值一樣,看起來會增加兩難,實際卻可能降低流血。因為她的存在就是融合就是一統。
“暮煙,我很感謝你的雲藍師父,慶幸是她收養了你,教會你魄力,教會你擔當。可惜你擔當的,終究不是父誌。”王爺歎息,實際已對她的認祖歸宗放棄,“從此後,我會奏明聖上,此前全是誤會,這世上早就沒有完顏暮煙,二十五年前她便夭折了。你隨林阡抗金,也不會太為難。”
“我會儘量少殺人,多救人,不教爹……您為難。”吟兒淚眼朦朧,可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至少她聽出來了,儘管她明麵上不會再以公主身份占到任何便宜,但父親和林阡一樣答應了她,如果他日能主宰對方生殺,能儘量留彼此一條活路。
“雖然沒有完顏暮煙了,但是你還存在,會叫爹,為父就是高興的。”完顏永璉繼續說,吟兒更增愧疚,忍不住哭出聲來。
淩大傑冷冷看著她,可彆再哭了。即使一樣仁慈,你,林念昔,還是站林阡啊。
“未來之事,誰又知道。不過貧僧覺得,既然同根同源,那便一定同歸。”和尚笑拍林阡肩膀,繼而扶著王爺站起,路過嶽離打了個照麵,兩人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陡然近處起喧嘩,原是肖逝和淵聲交鋒第六十五招,儼然出現了要輸的可能,
“拿劍來。”完顏永璉對暗衛說。
“王爺。”此刻護著冥滅劍的暗衛不肯。
“隻是給肖逝打個輔助罷了,不礙事。”彆的人,暫時也沒那個功力補位。
事實上,在靠近七十招的關鍵時刻,肖逝和淵聲兩人對賭注的在乎已油然而生,打出來的神妙招式縱然連他們自己都前所未想
從大約五十招後,他倆一改先前的雲淡風輕,陡然開始了氣力速度和意境的你追我逐的井噴式上漲,畢生所學凝聚其中,教圍觀眾人連聲驚歎,還能這麼強勁?還能這麼快?還能這麼打?淵聲為了躲肖逝轉了多少圈,肖逝為了接淵聲走的什麼步?往往是淵聲才達到個極限,肖逝立馬就刷新記錄,往複循環,十招而已就石破天驚了七次。關鍵他二人還都是空手,就隻看到衣帶在飛氣浪在滾,一恍惚卻見冰川傾盆、煉獄狂升,肖逝袖中雪拂得星河落沉,淵聲臂上火滾得癲龍翻騰。雪火相衝,不可一世。
但是六十招後,這一切便發生了改變,那淵聲不愧是破解疑難雜症的能手,肖逝那招“明月落階前”,適才完顏永璉隻能以一招類似“白雲生鏡裡”的劍式防守,淵聲臨場創造發揮,竟直接打出了“鑿破蒼苔地,偷他一片天”的氣魄,直接就將肖逝的攻勢全阻。也便是說,肖逝在隕石雨裡練過劍又如何,那場隕石雨是我淵聲強逼著天給下出來的,就要這麼霸道。
淵聲卻很明顯冒著變瘋的危險,各類心法開始疊加混亂不堪,那時林阡趕緊坐起,是因為再不握住飲恨刀、那妖邪之物會跟著淵聲跑!
六十二招左右,淵聲已經占據主動,為了儘快拿下肖逝,他二人萬氣對峙之時,淵聲故意放棄了自己一路,給肖逝露出個再明顯不過的破綻,肖逝眼疾手快著手反守為攻,然而移近之時,才發現那破綻雖明顯、卻微小,必須用一招極為尖銳的屬於淵聲的劍法才能破。
淵聲這破綻露得巧妙,肖逝隻有兩個選擇,其一便是求勝,經不住誘惑打出那一招,那一招淵聲自己清楚缺陷,隻要往左衝就會使右邊露出三處破綻,屆時淵聲全力繞道便可長驅直入,三個機會能把肖逝打敗,犧牲的也不過是被斬半截衣袖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肖逝在最後一刻卻選擇了撤回!不求勝,那劍招他不是不會打,隻是那與肖逝自身劍法體係完全不容:我不能放棄對劍道巔峰的追求,要方正無鋒、大象無形,怎能選他淵聲的東西來紊亂自己!?
肖逝克製了求勝欲返回來,剛好抵擋住淵聲這繞道來打的一劍,倒也算是歪打正著,避免了被淵聲算計而潰不成軍,然而堪堪打退淵聲三路攻殺,氣力一時難以為繼,雖然選擇沒做錯,到底是跳進了淵聲給的那個破綻裡,難免被淵聲牽著鼻子跑,肖逝又撐兩招便難維持,右路一直無法彌補,危急關頭,完顏永璉一劍掠到肖逝右路,免他遭受血光之災。
“又來破壞規矩了。”淵聲定睛一看,嘲諷。
“規矩?昔年你的擂台,規矩自有你定,環慶是我管轄,規矩我說了算。”完顏永璉笑時,宋軍無法反駁,環慶此刻是他贏了,青城派四大弟子領著盟軍和盛世拚死也隻從金軍手裡奪回兩成地盤。
“剛剛的武鬥還沒完,可惜了,否則此刻與他戰的是你。”肖逝沒直接謝謝完顏永璉。
“天下第二,讓給你了。”完顏永璉豪爽笑,因為適才看見肖逝有原則而淵聲隨時沒有,自然是更希望肖逝能幫他把淵聲製伏了。
“完顏永璉,我認第二,除了這怪物誰敢認第一。”肖逝頓然收起謝意,不客氣地說。
“肖逝,你以為以二敵一,就能撐過七十招?”淵聲笑,“撐不過,就要退出對第二的角逐。”
“淵聲,還剩五招若不贏他,你便自斷雙臂、不再見人。”完顏永璉才不管那麼多,隻希望淵聲能一直不入魔就好,
這一次,有自己和肖逝一同為餌,還有個封寒以湮滅之道隨時從側控製,七十招時淵聲還神誌清醒絕對可能,如果能騙得他自斷雙臂,那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三分天下,爭雄爭霸。
若言完顏永璉是羅纓從風飛,長劍自低昂。那肖逝是危冠切浮雲,長劍出天外。淵聲卻是利劍鳴手中,一擊而屍僵。都是劍,風格全不同。
其情其景,玄妙莫測,如見青鬆臨古路、又感白月滿寒山,但青鬆是王爺,白月是肖逝,那古路和寒山,卻都是淵聲,就有這樣的一個人,可以根據敵人,隨意切換自己的心法和意境!遇神殺神,遇聖斬聖,戰鬼轉生!
林阡一直控製著自己鞘中飲恨刀,甚好,這幾招的功夫,妖邪之物安穩不少,沒有和淵聲相互影響,淵聲表情波瀾不驚、應該不會入魔?林阡一邊握著刀一邊緊張地默默數著:“六十八,六十九,七……”,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