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你們說的有關於我的,卻多半是假的。我真實姓名燕落秋,與謝清發有滅族之仇,設計被謝清發強擄兩年,從未與他有閨房之樂,真正愛的人是林阡,可惜他隻當我是麾下。當初的萬演是我刻意逼走的,他或許是個好人,但他一定不是同道。”燕落秋看出萬演臉上的怒氣和趙西風臉上的憂色,笑歎,“雖說謝清發是我布局所殺,但我是被謝清發擄來、沒有夫妻之實,那麼我殺他便不算違背女德,想嫁誰都不是紅杏出牆。”
“唉。”趙西風在寒棺聽鳳簫吟對魔門羅列證據時,雖然想著即使燕落秋殺人他也聽溪清的叫她大嫂,但無論如何還是對她沒殺人保留著一絲希冀,此刻聽她親口承認,難免心情複雜,適才臉上的憂色既是怕她毒誓應驗,也是因為回憶起曾經被她蒙在鼓裡的自己:唉,趙西風,當初的你實在糊塗極了啊。
“西風,我看似置身事外,但她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氣氛忽然僵滯,林阡不可能讓燕落秋完全擔了罪名,是以主動攬責在身,“她所犯之罪兩條,誆騙你、殺謝清發,我都是受益者,也都是罪魁禍首。”
“主公。何罪之有?”趙西風當即搖頭,既不想、也不願怪責林阡,想到此刻這麼多兄弟全都在近前,萬一有人誤解、離心、被金軍逮到分裂機會,委實對盟軍大不利也,趙西風決定不再糾結,當初再糊塗,此刻他都是明白人:“前日五嶽蒙難,您寧可放下到手的完顏永璉也先來救我們,和溪清、天驕、大嫂一樣拚死,才沒顧及淵聲的出現、導致後來的那麼多變故和耗損;還有,即使昨晚您精神失控,談判時也先說平反後說休戰……沒錯,雖說大嫂一開始靠的是誆騙,可主公得到我們之後就一直真心誠意在為我們平反,甚至冒著被我們陣前倒戈的危險。我知道主公是為了我們能相信盟軍,所以先對我們付出了絕對的信任。您信任我們和鄭王府一樣,認為‘功名一時,氣節千載’,斷不可能為了榮華富貴就失了風骨,我們,自然也不會辜負主公的信任。”
“西風……”林阡原想用自己給燕落秋轉移些仇恨,未想趙西風臨陣給他辯護起來,搖頭,到底是該正視己過,“該罰的還是要罰,這一戰,我終究是連累了盟友……”他怎不恨?早知禍事如此之大,開始就不該把金帝藏在五嶽,害得趙西風成了王塚虎第二。
“不是盟友。”縱然趙西風也語塞的此時,卻有個呂苗鼓足勇氣提醒,“是盟軍啊。主公。”眾兄弟皆是一怔,紛紛點頭,他們不是王塚虎第二。林阡也微微一驚,沒想到會有這意外的收獲。
“要說沒連累,自是不可能。此戰確實毀了不少好地方,然而一個巴掌拍不響,金軍、淵聲、內戰,太多變數,不是主公一人造成,我想,那也絕非主公心中所願……再說了,五嶽地方雖毀了,人卻保全,因為主公一直以我們為先。主公的麾下犧牲了那樣多,竟還不忘要對我們補償,那便罰越將軍、海將軍幫我們重建家園吧,畢竟也是幾位將軍擅長的。”這幾日,他趙西風當了太多次問罪者和被問罪者,被原諒和原諒得多了就釋然了。把心一橫,他如今已得到了理想的實現,接下來,他便是為了溪清開始新生,從謝清發帳下的第一說客變成了林阡帳下的……第二也罷。
“哼,你主公無罪,那燕落秋呢?前兩年,林阡還沒到磧口,她對大哥的計算、傷害、侮辱,便能一筆勾銷?”萬演冷笑,雖知五嶽大局已定,但謝清發的仇,豈能就這麼算了?
“好吧。各位兄弟。西風選擇信任主公,是因為聽從自己的心;選擇歸順盟軍,是因為眾將的相助和溪清的這條命。但除此之外,還是應該給大哥做最後一件事,閉了萬演的嘴,也好完成我對大哥的最後承諾。”趙西風動容。
當日在謝清發的靈堂上,趙西風曾揚言:“薛煥,若非你一直死不承認,我等早就將你處之而後快,吊唁完就滾吧,有多遠滾多遠。終有一日,我會教你這凶手跪著認罪!”
趙西風是誰啊,他雖然懶怠,但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去做。
如今凶手確定不是薛煥,而是燕落秋,雖然有苦衷,他也二話不說,拉住她對著總壇方向跪倒在地,渾然不顧燕落秋膝蓋有傷的事實:“凶手!對我大哥跪著認罪!!”如此,倒教完顏永璉和林阡都看到了他身上那一絲五嶽之主的風範。
“二當家,跪完罪,說情誼。我向來說‘不如一夜與風醉,醒時洗儘萬世仇’,是真的覺得德怨可以兩忘、恩仇能夠俱泯。”燕落秋被迫跪在地上,卻不改她明眸慧眼、顧盼神飛,“可我仍然決意要殺謝清發,那是因為不忿他的暴戾人性,兩年前,我在來磧口的路上就立誓,‘不能任憑謝清發胡作非為、把所有無辜之人都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我誓言裡的‘無辜’,不僅是我麾下的風雅之士,也包括二當家和五嶽的所有義士……二當家,你可信我嗎?我是你按著跪下的,我站起時,你也需扶著我。”
“自然。”趙西風如釋重負,一邊扶起她來,一邊看向呂苗,“小苗,你比某些人有氣節,五叔他後繼有人,就可惜你武功太淺、總是被歹人欺負,五嶽屬大嫂武功最高,你不如就在此向她拜師學藝。”立刻就讓呂苗對燕落秋下跪磕頭。
“求之不得!”呂苗喜出望外。
這一幕幕的冰釋前嫌,實在把希望窺出分崩變數的金軍眾將都看得大失所望,正待無功而返,薛煥怒形於色:“燕落秋,那你栽贓我和萬弟的事又怎麼說?”
“布局殺謝清發的是我,但栽贓你和萬演的是嶽離……”燕落秋還未說完,金軍全是大震,一直沉靜無語的完顏永璉竟都出手,一掌向她和趙西風所站之處狠拂,顯然是罕有的連他都被擊中心頭,林阡眼疾手快,一掌同他對上,轟然巨響,各自後退一步,林阡當即如實說來:“王爺,薛大人,確實是嶽天尊。”
完顏永璉怒氣才稍斂了,當下遣散等閒軍兵,示意林阡把真相說與他聽。
“三十年前淵聲的冤案,原本是天尊的無心之失,奈何他力求完美,不願王爺您落下任何汙點,所以在見到謝清發這個目擊者後,他一時糊塗、妄圖封住謝清發的口,竟然寧可聽命於謝清發嫁禍薛煥,才被燕落秋黃雀在後借刀殺了謝清發,從那之後,天尊一念之差、越陷越深,竟想殺燕落秋和我滅口以至九天劍斷……唉,這世上的多少事,都是越製止越發生,欲蓋彌彰,向善行惡。”林阡歎了口氣,教留在這裡的金軍眾將看清楚了,他現在如此正常,原來適才隻是作弄完顏?!
“謝曉笈的墓在何處?帶我去見見吧。”聽林阡說罷,串聯了一切,完顏永璉終於不再像旁人那般氣憤。
“王爺……”薛煥和軒轅九燁都是一愣,不過很快就想通了,這才是慣常的那個王爺,修養定靜,處變不驚。
“五嶽的地盤,隻容你們幾個進去。寡陷於眾,你們也敢?”燕落秋心有餘悸,不忘幫林阡逐客。
“談判已成,不提戰事。帶壺酒去,拜祭舊友,有何不敢。”完顏永璉一笑,是請求,是脅迫,也是命令,“林阡,你也一起。今日你我放下身份、暫且做回江湖中人。”
林阡一聽到酒就動心了:“不錯,萬裡江山,一壺事。”
“少喝。”燕落秋看著他這酒鬼樣子就無奈,笑著勸,勸不動就加籌碼,“吟兒說的。”
完顏永璉一怔,欣慰先行,候他追上前:“林大俠,喝酒的事彆聽女人。”
青山埋骨,忠魂長存又何須歸桑梓。
謝曉笈的舊墓旁邊,修葺了一座新墳,正是紫檀真人的。
“四十年相交,訪舊半為鬼……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縱使最看重嶽離,完顏永璉也不會像嶽離那樣清晰記得,他們相識相知,具體到四十三年。那年開春的時候,禦前有過一場比武,彙集了當時身在中都的所有武林高手,自然令文武雙全又求才若渴的完顏永璉心向往之,放下前線戰事忙裡偷閒到後方觀戰。那是他初次見到嶽離、謝曉笈和紫檀,全是少年,意氣風發,談吐不凡,哪個都想招致麾下,與他一同庇護蒼生。
不過,人生在世,哪裡每一件事都能順遂心意呢,決戰果然是看他們三個的表演,難得先帝好興致,竟親自帶著永中、永蹈、永濟等兄弟一並來了,那當中還有當時的太子允恭、也便是完顏的父親。先帝有言在先,這裡的前十,戰後便由著眾王爺各自招募了當王府侍衛去,不必爭搶,每人一個。
沒人同他搶,把最強的嶽離給了他,從那之後,第二日,就陪他一起征戰南宋,馬不停蹄又隨他防禦北疆。
今日,他既是來緬懷當年鮮衣怒馬、感慨和謝曉笈紫檀的錯過,更是來追憶嶽離、幫嶽離實現其沒完成的救贖,所以一邊灑酒,一邊將斷去的九天劍留在了謝曉笈的墓前。
“王爺……”金宋眾人都是出乎意料。
“謝、嶽二人生前,素來相交真摯,但謝曉笈幾戰之緣,從未戰勝過中天,屢屢輸給他一招半式。若在和平年代,倒也酒逢知己千杯少,奈何生逢亂世,最後那輸掉的一招半式便是他主公的死路。”完顏永璉說,十多年前,正是因為謝曉笈敗在九天劍下,才使鎬王未能脫逃,這導致了謝曉笈的耿耿於懷和鬱鬱寡歡,嶽離憶及舊事,心裡自然也會有過意不去,“此其一也。”
留劍給謝曉笈,還有另一原因:“其二,中天他無心誣陷了淵聲,淵聲怒極,狂人狂語,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經意間竟推得謝清發誤入歧途,在那之前,謝清發雖然是個深居簡出的病秧子,卻能古道熱腸、仗義執言,可惜那晚之事對他影響過大,令他體會到了淵聲所說的人世不公,這惡念紮根滋長,在鎬王府被冤謀逆時到了極致,後來的謝清發,隻知一味變強,倒行逆施,多少都是中天和淵聲負疚。”
林阡祭著紫檀的同時自己沒忘多喝,這時才恍然,王爺原來真是到這裡解決江湖恩怨的。
“王爺這般懂天尊,天尊他泉下有知,應該也會高興吧。”薛煥這才相信謝清發之死的全部真相,快意恩仇也舉酒來飲,飲完便不再糾結嫁禍的事,“六月南山,薛煥沒被任何人誣陷,是自願給天尊的楚狂刀。”
“煥之……”萬演知情後略帶難受,才知他和趙西風一樣,算是陰差陰錯被騙上賊船。
“是我給的。天下有幾人能從薛某手下偷刀?”薛煥歎息,轉頭看他,“隻是愧疚,連累了萬弟失路。”
“不連累,同來同去!”萬演噙淚,說起當時的生死與共,雖然是被騙,那也是被形勢騙了,沒有人出於惡意騙他,接過薛煥酒來喝,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跟著煥之行路,萬演也是自願!”
“不過,三個月來,有人明知相卻藏掩,從始至終保持沉默,齊心打冥獄時還在胡扯,實在也是令我失望至極。”薛煥笑看林阡,“林阡,虧我對你那般信任。”
“薛大人……”林阡理虧,尚在失神,倏然寒光一閃,林阡急忙回神閃避,可惜已然不及,一縷白發飄然而下,正是薛煥楚狂刀所砍:好強的氣力,好快的速度……
這還是強弩之末階段啊!林阡驚異地看著,想起來了,冥獄裡,嶽離把全身氣力給了薛煥,目前應該正在融合……嶽離他,根本就沒離去!
“林阡,扯平了,我發過誓,誰害我誰便要斬首,你作為罪魁禍首,便在此割發代首。”薛煥滿足地笑,本來也沒想奪他命,“莫做小人,下不為例,薛煥無戲言,否則,倒黴的便是何教主了。”
林阡一愣,才想起自己無論黑發白發都能卸下何慧如一身戰力……好在,薛煥沒什麼歪歪腸子,隻是要他莫做小人而已,這麼做明顯是在跟他冰釋前嫌,隻不過順帶著奪去了不少氣勢。
好一個薛大人啊,結交新友,沒忘舊交。林阡自然也不想對不起他:“不會再做……”
卻就在薛、林二人對視之際,斜路忽然衝出一把刀來,也是不帶殺氣、卻不懷好意地斬過薛煥右手:“薛煥,我也扯平了!”循聲而去,那是另一個刀壇之王,不過即將身為人母了,真不該天天這樣打打殺殺。
落川刀果斷削了薛煥的一截衣袖,既因為林美材知道薛煥躲得了,又因為適才薛煥沒對林阡下殺手、說明還不是個純粹的敵人。借著酒興,林美材笑:“我發過誓,你要賠我男人一條手臂,今日我敬你為人耿直,便在此割袖代臂、與你勾銷了私恨。下不為例,林美材無戲言,否則,我要拿你萬弟或子若,哪一個不是手到擒來?”
“何時喝酒的……”海大驚失色,居然聽出這份酒意了才發現,雖然擔憂他家小海,但想到林美材此舉是為了自己的手臂、而且言罷也幫林阡挽回了不少麵子,如何能怪她?
饒是如此,也必須勸阻了這個女魔頭,轉身奪酒:“休得胡來。”
“酒已儘了,還有什麼恩仇未了嗎?”王爺轉過身問。
“還有……”軒轅九燁想到什麼,正想說,一接觸到林阡目光,便強行遏製了自己的迫切與忐忑,恢複平素冰冷的神色:還有我的仇,林阡,我記下了。“還有聖上的玉璽,林阡,你霸占半個時辰了,該還了。”
“不還。我要送我夫人,閒極無聊蓋印。”林阡一臉痛飲後的酣醉,著重強調著我夫人宣告主權,軒轅大人自是一頭霧水冤無處訴:“你,無恥草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