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國儘征戍,烽火被岡巒。
中線荊襄暫定,說回西線秦州。十月廿四那日,一直跟在寒澤葉身邊磨練、金宋公認“進步神速”的宋恒,獨立作戰時終究不夠成熟,於不經意間露出防守破綻,被金將術虎高琪輕易奪占一座營寨。誰料術虎高琪屁股還沒坐熱,又被這家夥趁夜強行把營寨搶了回去,不禁令人驚疑:武功當真可以作為謀略的填補?
術虎高琪叫苦不迭,連連點頭“就是有人可以靠蠻力打仗!”而與他掎角之勢的羅洌,是楚風流這些年來一手栽培,耳濡目染著金國年輕一代的最強用兵,自然不可能承認這一點:“胡說八道,縱使林阡都三番四次敗於王妃手,他宋恒算哪根蔥!”
近日,羅洌也同樣一日千裡,從平平無奇的“楚風流副將”,一躍而入完顏永璉的法眼“他不比宋恒差”。變強,初衷隻是不想楚風流過於操勞,未想發憤圖強、研讀兵書多了,到真是可以融會貫通並且投以實用。靜寧會戰中就曾挫敗百裡飄雲“夜襲翠屏山”計謀的他,今次在秦州之戰,單是為楚風流的一句誇獎,便卯足了勁要找出宋恒的薄弱,當夜就功夫不負有心人,硬生生撕開了宋恒背後的一處漏洞。
如今的宋恒活像一輛剛撞過才拚好的車,強則強矣,千瘡百孔,先是遭到羅洌和術虎高琪前後夾攻,被擊敗後,又被他們率眾反複圍截。楚風流為了磨練後輩同時也是確保眾將順利摘取軍功,雖隱在幕後卻竭儘所能給他們排宕開了每一支聞訊來救的宋軍……
所以從廿五以後,屢戰屢敗、深陷敵境、最終流落到伏羌城一角的宋恒,再也沒能和宋軍主力聯絡上,而隻是間或出現在楚風流對完顏永璉的稟報中:“此人必須儘早扼殺,否則他日必將貽害。”
到廿八,地盤越縮越小,兵馬越打越少,傷病越倒越多,水糧嚴重不足,任何人想要突圍都立即遭逢萬箭齊發,最終,隻有零星幾人衝出鐵桶去找外援,卻意料之中地送死,是的,那隻是羅洌的“圍師必闕”。
殘軍無糧,死傷慘重,宋恒不可能拋下家將隨意離去,但也不能遂了敵人的心意棄械赴死……身陷絕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危難之際,陳采奕咬牙拚死為他殺出了一條血路,雖然她一身是血地消失在眾人視野,卻總算甩開了羅洌等金軍兵將絕塵而去,為死守的百餘宋家軍掙得了一線生機。
那一廂,因郢王“謀逆”、曹王肅清而沉寂數日的西線“掩日”一脈,好不容易複蘇卻對宋恒苦尋不得,教寒澤葉迎到陳采奕時真是喜出望外。早先他派家將救護宋恒卻打不進楚風流的合圍、導致宋恒越離越遠、音訊渺茫,這次怎麼說也是披甲上馬親身來救。
羅洌在陳采奕逃出去的第一時間便請示過楚風流並做足戰備,在原先的基礎上又增添了幾乎一倍的金軍以逸待勞。寒澤葉臨行之前,寒家四聖之一的聶梓嵐料中了這一點,攔著說,少主莫不是瘋了,金軍明擺著圍城打援,另一個郝逍遙也焦急勸阻,少主,您中毒尚未痊愈,如何能正中敵人下懷?他兩人意見一致不準他走,可惜誰都沒想過抱著他腳不讓走。
“二位,衝楚風流今次把宋恒這般分割包圍、秘密處決,難道還看不透,他宋恒才是楚風流的‘必殺’,也是我們的非救不可?”寒澤葉說,宋恒被雕琢得正在大放異彩,不是隻有他寒澤葉看到其價值,楚風流或還能接受寒澤葉的長久存在,眼裡卻斷然揉不下又一顆宋軍新星的升起,但對於寒澤葉而言,“多事之秋,主公不能再失去一個吳當家了。”
待到身臨其境,深知現實和他所想一樣:眼看他寒澤葉戰馬騰淩、親身救援,金軍這增了一倍的人馬大半都是阻止宋恒殺出去與他會合……所以寒澤葉策馬衝馳根本無甚危險甚至不費力氣,不消半個時辰便已與宋恒隔著幾重兵陣遙遙相見。
然而,他逼得越近,宋恒受的壓迫自然越大,全賴楚風流一句居高臨下的狠話“這就沒力氣了?等他們會師反擊嗎?!”這女人調動士氣的能力天下無敵,金軍原就是殺氣騰騰,聽她一言又釋放出更多更強戰力,四麵八方爭先恐後一起朝著宋恒衝灌,一個個麵色黧黑恨不得當著寒澤葉的麵把宋恒生吞活剝。
“……”宋恒看到救命稻草的笑容還沒消失在嘴角,就因為敵陣突然間的能量加劇而大吃一驚,持劍雖還應對著數重刀槍打得色彩斑斕,體力卻漸漸透支防不住背後的一支暗箭。砰一聲響,卻是個家將奮不顧身護在他身後,口中還高喊著:“保護少主!”話聲未落,便已咽氣。
宋恒一聲慘呼,含淚將之放倒在地,劍勢衝蕩之下,瞬然又瑰麗三分。一眾金軍的合力攻殺,被他情之所至轟然掀翻,劍氣滌蕩猶如乘風破浪。羅洌見勢不妙,即刻彎弓搭箭,欲將之遠程射死,但就在那一瞬他手一停見隻見一襲白袍從高躍下,竟是楚風流持“青溟”親身入局,迅猛地挑準宋恒失誤、狠絕刺中他胸口一劍,宋恒被擊退兩步還未站穩,耳朵一動暗叫不好,急忙再退、滾了兩轉,正是要躲羅洌與楚風流默契配合出的數箭連發……
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那一路,當真是一路的血肉!死傷的不止是他,全都是他不能接受的宋家男兒!
而在楚風流的帶領下,金軍還不依不撓地,前衝後壓著要將他們儘數追殲……
“啊……”宋恒噙淚狂吼,強忍著身心劇痛,反手將全部內氣灌注於“玉龍劍”,奮力將楚風流的攻勢壓倒性打回,短短十招之內對她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震得她不得不轉攻為守連退數步打了幾個盤旋。然而宋恒這一番絕境爆發消耗太大,力竭之際,冷不防腦後生風羅洌竟三箭齊發,宋恒眼前一黑完全沒法躲,渾噩間卻覺罡風一掠頭皮發麻,好熟的一抽,好在沒抽我頭……
縱然如此,怕也隨著三箭的分崩離析被削走了數縷青絲吧。宋恒卻喜不自禁,這樣的抽響,來自於戰友……
趁著金軍注意力都在他宋恒,最先撞圍、奔騰而至的,鞭一掃就倒開一大片的,除了那藍發的妖邪還能有誰,“鞭初行,敵知歲寒,感歲寒”!一鞭抖擊,遠近金軍均感冷烈,等閒之輩無不被寒風拽落下馬。
羅洌直呼不妙,挺劍格擋忘乎所以,隻為保楚風流性命無憂,見是他來,寒澤葉也不敢怠慢,反手撩壓“鞭出手,感鬆為楓,澤玉成褐”,羅洌與之交兵,很快招式支離、動作凝固,十幾回合便落儘下風,眼看著根本不是這“寒楓鞭”的對手……正自失落,忽然感到被人向後一拉,同時那個令他心中安穩的聲音響起:“強弩之末而已!”
說時遲那時快,楚風流已迅速站穩回擊,青溟劍一如既往淩銳,原是看清楚了宋恒已無體力、寒澤葉重傷未愈……太好的機會,這兩個“九分天下”色厲內荏,今日便被我楚風流一劍終結在這裡!
“小心!”那時,寒澤葉才剛擊退羅洌躍至宋恒身邊,那時,誰也料不到楚風流竟然看準時機全力殺向這千載難逢的破綻,那時,寒澤葉雖背對著、宋恒卻看見了,一邊大驚失色提醒寒澤葉,一邊毫不猶豫地飛劍繞到他身後來硬擋……
可惜他狀態比楚風流差太多,轟一聲巨響過去,才對撞完便直接倒在楚風流劍下,轉身應變的寒澤葉驚見宋恒受傷,一瞬而已眼中滿是邪惡的殺氣,“鞭掃天,夕沉暮林,葉葉蔽泰山”,驀然氣勢白熱,徑直將楚風流掃飛開去,另一隻手則迅速將宋恒抱起、背負、躍馬而上往回路奔,邊前行邊對接應的寒宋兩家家將同說:“全力掩護我們!”才行數步,又急忙問:“軍醫何在?!”他感覺得到,自己背上一直血流。
“我沒事,撐得住……”宋恒筋疲力儘,“寒將軍,又給你添麻煩了……”
寒澤葉回眸,見他臉色蒼白,自然不再冷漠:“宋將軍,這幾日你受苦了。”
“沒關係……”化險為夷時,宋恒已睡著了,還好軍醫說劍傷不深,之所以睡著,一是失血二是餓出來的。
“……都是傻的嗎!快拿吃的來。”寒澤葉一邊罵麾下粗心,一邊也責自己,轉頭正待把宋恒放到擔架上,看到他緊抱自己、睡得踏實、無比信任的樣子,忽然一怔,想起若乾年前,那個在田若凝的強勢打擊之下,倚靠著林阡不做它想的自己,如出一轍的場景,笑歎一聲,搖了搖頭,這大概就是傳承?
總算回到據點、安頓宋恒之後,寒澤葉還未總結戰事,便克製不住地吐出一大口血,他明白,那不是新傷,而是舊毒複發……
“少主?!”家將們紛紛色變上前,當然最擔心他的身體。
“無妨……”他在心裡說,宋恒,快些成長起來,雖然已經很快,還要再快一些……
不容喘息,金軍就到城下叫陣。
可怕的楚風流,此戰雖然也身負重傷、目前連她的人影都見不到,可她還是教麾下抓緊了這樣的戰機,利用寒澤葉和宋恒的疲弱來攻目前再無絕頂高手的北天水,此舉,分明是殺宋恒不成反而借機向寒澤葉一並吞噬!
衝這一點,寒澤葉都盤算著,哪天他退下戰場了去當個刺客,第一個要帶走的就是……劃掉司馬隆……就是這個楚風流了。
寒澤葉一聲令下,聶梓嵐和郝逍遙立即投入到了與術虎高琪和羅洌的戰鬥中,由於戰將實力相當,整整一個時辰都膠著,而論兵力,金軍數倍於宋,破城竟大勢所趨……寒澤葉思忖,最好還是不求北麵的孫寄嘯和南麵的曹玄支援,免得對西線牽一發而動全身。
可惜,不敵楚風流這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宋軍幾個時辰內連失二寨、且戰且退,到夜幕降臨終於鳴金收兵之際,聶、郝二人都已戰力耗儘;反觀對麵勢在必得的術虎高琪和羅洌,盛氣淩人,正準備依托他們奪下的兩處險地,肆無忌憚地開始安營紮寨,意圖穩紮穩打地就此南侵。
“絕不能讓他們成功站穩腳跟……”寒澤葉一邊安頓殘兵敗將,一邊據守第三座城寨,他知道,不能任由他們切斷秦州和靜寧,因此宋軍已退無可退了;他更知道,不能給西線金軍一絲一毫入侵宋土的機會,因此必須攪亂他們的戰鬥節奏。當前對宋軍最有利的,自然是趕緊把這些眼中釘拔除,可惜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事已至此,我方不可能強攻……但不強攻,該如何?”
靈光一現,我不能“去”強攻拔除,不妨將敵人引出“來”!?
畢竟,忌憚是雙向的,宋軍多畏懼楚風流,金軍就多害怕寒澤葉,巴不得彼此一病不起指點不了戰局。所以,隻需寒澤葉多流露些合理破綻,羅洌必不會按部就班地步步推進,而隻會心急如焚地連夜襲擾,一不小心,就會欲速則不達……
打定主意立即到城下去,迎接聶、郝歸來之餘,“避人耳目”地又吐了好幾口血,演得太過逼真,險些引起家臣恐慌,自是成功地被最後撤離的羅洌儘收眼底。
假裝弱旅退回城中,騙得羅洌趁夜劫營,直到夜半三更他計劃成功,羅洌才知那是一場誘擊:寒澤葉分明防禦充足,天水關內竟重重埋伏……
“撤!”虧得羅洌嗅出不祥,入關伊始便覺出不妙、及時教後軍前軍相換,才不至於全軍覆沒。
然而,撤到何處?
寒澤葉將這條計謀和眾將講述的時候,宋恒才剛睡醒揉著眼睛進帥帳,聽他講完城內埋伏,迫不及待問:“我呢?是負責城外的那一個嗎?”
寒澤葉眼前一亮:“問得好。”他還沒開口說,宋恒就意識到有部署在城外,孺子可教也。
是,我不能去“強攻”拔除,不妨將敵人引出來,然後我迂回過去“悄然”將他們的大本營端了……那才是這一計的重點。
在他寒澤葉以請君入甕來堅守城池的同時,需要有人繞過萬千金軍所在,去毀滅敵人地界、損壞敵人物資,但是,宋恒畢竟重傷在身,本來不是他的第一選擇:“傷勢可好些了?”
“對麵沒什麼人。”宋恒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令他羨慕地精力充沛。
“不得輕敵。”寒澤葉緩過神來,搖頭,“羅洌、術虎高琪,謀都不差。萬一他們的計策和我們一樣,也是預留了伏兵、待撲空後圍剿?”
“嗯,那我隨機應變,寒將軍……”宋恒虛心接受。
“叫我澤葉吧。”寒澤葉臉色雖還冷,語氣卻親和得多,“萬事小心。莫再與大軍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