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聞因繞開郡主府門口的大火,在葉文昭指引下直奔懷雲苑,適逢林阡從昏迷中清醒,正在吟兒的幫助下吃東西,吟兒淚光點點、小心翼翼問:“這飯菜,可有貴陽菜係的風味?”林阡回神,點了點頭:“原是她親手做的?”吟兒這才鬆了口氣:“葉文的屍體被人發現了,雲煙姐姐出去主持局麵,說是要迎候韓胄和丘前來。”
聞因見他二人親密如昨,頓時也放下心來,步步移近,道出觀點:“林阡哥哥,盟主,我適才想到一個關鍵,‘戰狼’有無可能不在丘麾下,而藏身於韓胄擁躉之中?”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戰狼,在主戰派的幕僚裡乾著主和的事,就像當年的大嘴張那樣?”吟兒蹙眉。
林阡當即醒悟,確實他燈下黑了:“我初見葉適葉大人時,他就對我說過‘戰狼若非潛伏於丘大人身側,怕也是韓丞相親信’。本來兩個陣營嫌疑就均等,是因為丘剛好冬至來過陣前,後來才教我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說到底也是仆散揆那老家夥的乾擾起效。”吟兒恨恨地說。疑似戰狼從雪夜開始就把丘拖下了水,從而消隱了韓胄及其背後的真戰狼。
“雖然又見曙光,卻仍大海撈針……”柳聞因麵帶難色。總算突破瓶頸、擴大肅清範圍,可是韓胄的親信說少也不少。而且,韓胄的人顯然比丘的更難動。
大海撈針?林阡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葉文和假戰狼不知何故這麼快就浮出水麵,據稱兩具屍體上都布滿刀痕,驚動了韓胄親自前來調查,也難免要激起丘的翻案之心
畢竟,韓胄在趙擴麵前一口咬定王大人是奸細、抓走了葉文並嫁禍林阡;現在卻情節顛覆還死無對證。作為唯一僅有的物證,兩具屍體上的傷口舉足輕重,不僅直接指向凶手和真相,而且案情涉及軍政,立竿見影地牽連甚廣。
“走吧。”林阡既然已經醒了,不可能還躲著不出,葉文身上的傷儼然都是飲恨刀造就,他本就沒必要藏,藏不住索性去認了,“解釋清楚,一人做事一人當。”
“好,聞因……”吟兒力氣沒恢複夠,示意聞因來一起幫扶,聞因和林阡皆是一怔,四目相對之際,聞因難免尷尬,林阡正色搖頭,拄著飲恨長刀,微笑自己行動:“沒那麼虛弱,真要你倆扶過去,怕要被笑這是哪裡來的老伯。”
“哪裡來這麼好看的老伯。”吟兒笑起來,還是擔心他摔倒,於是邊行邊留意。聞因識趣地退到他倆後麵,一雙妙目默默凝望著他背影。
到場之時,正是韓胄、丘等人注視著仵作驗屍,葉、王兩人據說都已死將近一日,這並不妨礙有經驗的仵作檢驗,林阡正準備直接承認他倆的傷全是自己所造,卻聽得那仵作開口:“王大人的致命傷在脖頸,屬橫刀自刎,力道極大,直斷喉管,應是武林高手;葉大人身上雖有不少刀痕,最重的傷卻在後腦,眾位大人且看,顱骨都已開裂……”
“何解?”丘驚得聲音都在顫抖,林阡和吟兒突然也意識到,誰說葉文就是林阡殺的?為什麼葉文不能作為一具死屍放在假山?
“丘大人,你還有什麼解釋?”韓胄冷笑,眼中射出陰冷、尖利、毒辣的光。左膀右臂的說法,是丘自己提出的,現在其中卻有一個鐵定是金軍細作,你這頂烏紗帽隻怕是保不住了。
“我要求重新換個仵作。”丘強顏鎮定,“真相不能僅靠一個人說。”
“丘大人這是質疑下官?!下官從業二十年,一直恪儘職守!”仵作難掩惱怒,“下官可對天發誓,決無半句假話!”
“那就請仵作大人對天發誓吧。“丘找來的另一個人剛巧是太學博士前幾日推薦給他的太學生,據說天賦異稟,近期聲名鵲起,不過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還未入仕的他尚存少年耿直,才剛驗屍片刻,便站起身來直言。
仵作一愣,臉色發白,聲音發虛:“什麼……?”
“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仵作必守原則,做了二十年‘下官’卻忘了?”少年冷笑,語帶諷刺。
仵作大驚:“哪裡來的無名小卒含血噴人?!”
“韓丞相,丘大人,草民以為,一名死者遭到不同人的同時刺殺、同時打擊,若要定哪個對致命傷負主要責任,必須謹慎斟酌,方可確定由誰償命。”少年轉身麵向韓胄丘,不卑不亢。
“年輕人,確實要謹慎斟酌。”韓胄眼神一厲,仵作忙不迭地後退一步,少年卻不畏強權:“此人後腦傷看似極重,但卻是死後許久才受,故而雖有骨裂顱中卻無瘀血;胸口刀傷,才是真正致命!”
“那便要驗刀傷,是否飲恨刀!是否他林阡出刀打死葉大人、葉大人死後許久才栽倒在地!是否他林阡出刀迫得王大人自刎!是否他林阡的人神通廣大到篡改王大人來曆!是否他林阡的人將葉大人王大人屍體藏匿、遲了整整一天才顯露!”丘欣喜,如遇救命稻草,一連串推測出許多不利於盟軍的可能;韓胄大怒,聲音與丘不相上下:“你是何人,你叫什麼名字!”
“草民宋慈。”少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目光炯炯,語聲鏗鏘,與此同時林阡也將刀遞上:“那就驗吧。”他也想還原真相,知道他到底欠了葉文幾刀。
宋慈冷冷白了他一眼:“素聞盟王仁義、抗金不可或缺。但那與本案沒有關係,實踐方知真相。”
在宋慈比對傷口和飲恨刀之際,在場所有人都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約莫半柱香過去,他還和適才一樣的神色,眾人卻基於各種心態大汗淋漓。
卻見宋慈站起身來,冷靜將刀還給林阡:“死者身上傷痕,無一屬於此刀。”
“怎麼可能?!”若非丘聲音大,吟兒差點喊出來,林阡何嘗不是一臉懵,是的連他倆也預設林阡是凶手……
“不過,死者當真是葉大人?”宋慈繼續語出驚人,“死者臟腑有疾數年,而據草民所知,葉大人絕非病夫。”
眾人知他所言非虛,皆是倒吸一口涼氣,案情愈發撲朔,個個一頭霧水。
“精彩,精彩極了。”恰在這時,有人拊掌從內間走出,把原就屏氣凝息的眾人全都嚇了個半死。三更半夜他幾步一蹣跚到底是人是鬼?隻有在看到他在燈火下的影子之後,眾人才勉強把心魂塞回軀殼
葉文!?
他消失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此刻在殷亂飛的攙扶下又走出來,在場所有人才明白,原來這是個局?!原來夜市上那些人說“不可能!葉大人絕對不可能死!”不是沒有依據,像葉文這般城府至深的政壇高手,深謀遠慮精打細算,怎麼可能輕易死……
不對啊,當他碰到一個走火入魔喪心病狂的林阡,為什麼不能死?!像昨夜那般順其自然合情合理的殺人大戲,仆散揆將它導演出來後就一直深信不疑,結果……劇情突然走岔了,為什麼會走岔了?!
隻有一種可能,本來就不是仆散揆導演……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這一盤仆散揆真的顧此失彼,光顧著和林阡為了談判而廝殺,忽略了他葉文才是這場談判的促成者!換而言之談判的人選全是他挑,他自然算到了所有人的來意,尤其是林阡和仆散揆的。
所以這哪裡是宴席,分明是網!什麼主和派主戰派求仁得仁,根本是騎牆派在借機達成目標!
“丞相、丘大人,還請恕罪,躺著的不是文,站著的才是。”葉文臉色蒼白,中氣不足,神態仍複雜得難以言喻,眼神亦渾濁得無法看透。
林阡遠遠和雲煙四目相對,她對他輕輕搖頭,示意她也不知情。然而葉文活生生地歸來,總算使林阡和她的罪孽感和愧疚感少得多了。
韓胄和丘毫不例外皆一臉驚疑,看看屍體又看看葉文,許久才相信他不是鬼,不得不歎葉文行事滴水不漏,這死者長得也太像他了。
韓胄從護衛深處走出,故作威嚴問:“文,這是……怎麼回事?”
“早在這個月的月初,伯父便已將‘捉拿金軍奸細戰狼’的任務托付給了他最信任的幾個門生,其中一個便是交遊廣闊的文。”葉文淡笑,告訴林阡他的目標正是篩戰狼,“逆賊‘戰狼’混跡朝堂,攪渾主和派,危害主戰派,不可不除。”
“所以你早就預料到,談判結束會出什麼事?”吟兒想起葉文收拾筵席時對她近乎挑釁地笑,竟像算準了她會吼出一句找死增加她殺人嫌疑似的。其後,葉文也爭取了許多機會和他倆獨處,應該是故意給金人栽贓嫁禍給他倆的機會。
“我以自身為餌,引,不對,是迎合仆散揆對你二人嫁禍。”葉文笑了笑,“我雖沒有想到會有兩個高手作案、亦未曾算準具體的時間地點,卻深知,金軍不會放過你我二人的積怨。”
“兩個高手……”林阡沉思,不曾否認積怨。
“不錯,將我打暈帶去假山,和與你在假山交手的,是兩個人。”葉文沉穩一笑,“後來我才知道,一個是金蟬一個是殼。”
“文,到底什麼意思?”韓胄和丘連葉文曾被林阡“殺害”過都不知道,自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金軍有兩個細作,一為真戰狼,一為假戰狼,他們在仆散揆的指示下,妄圖將我殺害並嫁禍盟王,王大人便是其中一個。所幸我因為預知被害而先穿護心鏡,所以才不曾真的送命。”葉文對他們釋疑,“不過我也不曾想過,另一個細作出手就對準了我的後腦,使我一時之間不能清醒、當場抓住他還盟王公道,更還不慎引起府內大亂,節外生枝。好在郡主知我心意,第一時間將事件壓了下去。”
林阡不得不歎他的膽量,想必他是為了效果逼真騙過仆散揆,雖然有個長相相似的“葉文”可用,還是親身上陣、鋌而走險,直到收網的現在才將贗品投以實用。不錯,葉文既然出現了,那就代表他要收網了。
“原來如此啊……”與眾人如夢初醒的角度不同,雲煙意識到了殷亂飛幾次三番要接近自己是為何,並不是要為葉文討回公道,而是要告訴她葉文根本就沒死,殷亂飛是少有的知情者守護著葉文這個大活人,可她,先因要秘不發喪,後因林阡昏迷不醒,一直就沒去看他……
“葉大人當時隻是一時閉氣?竟然沒看出來……”昨夜由於忌憚林阡戰力,甫一見到葉文遍體鱗傷,老和江中子倉促看了幾眼,竟就斷定他死了氣急敗壞緝拿凶手。此刻的他們既高興又慚愧更生氣,高興主人沒死,慚愧他們大意,生氣葉文沒有事先告訴他們。
“在下不是信不過各位,而是如果我一早就告訴各位,各位怎麼跟林阡拚命,怎麼演一出逼真的戲給仆散揆那隻老狐狸看。”葉文笑了起來,果然如林阡所料是為了效果逼真。吟兒攥緊拳頭,隻覺得沒這麼簡單,他就是想看勝南落魄!
“是了,我們幾個武功最高、樹大招風,若是要騙金軍相信,我們的行蹤就必須給金軍掌握,所以自然不能保護在少爺身邊了。”淼老寬慰眾人,說得倒也不錯。
“昨晚涉及金宋談判,戰狼必在;郡主府內戒嚴,仆散揆若要殺人必出戰狼。為了將這個絕頂高手當場擒獲,宴席後我便回到房中落單,誰想到許多人保護和盯梢都還是出事,殷亂飛等人甚至沒察覺到戰狼與我的來去。”葉文歎了口氣,說他錯過了多個當場抓人的機會,“好在,我預先在房中留下劇毒,誰來擄我必將沾碰。那劇毒無色無味,沾上便無聲無息入體,不管是太醫或仵作,想必此刻都能驗證,到底何人身上有它。”
一乾人等還未準備好,突然發現他話音剛落抓奸細竟立即開始了!很明顯的,此刻能來觀看驗屍的人,也全就在他葉文一早圈定的範圍內。
丘早已因為王大人鐵板釘釘是細作而沉默低頭不語,此刻看太醫等人檢查完了自己麾下、又走到韓胄幕僚們麵前,眼中忽而燃起了一絲希望。
“丞相!丘大人!這……”不久,太醫仵作們均是大驚,上前稟報幾乎全都慌神。
“怎麼?”韓胄察覺不妥。
“有十七人血中都有劇毒,不過這十七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宋慈是唯一一個泰然自若的。
“這毒藥,入皮膚較慢,但經過血傷卻快?”吟兒久病成醫,意識到這是火毒的一種。
“適才郡主府門前的大火,原來是這幾位幕僚的轎子著火……”柳聞因也回憶起來她來時門口的濃煙滾滾和眾位大臣們的狼狽不堪,好幾個人被燒得皮開肉綻,想來火毒就是那時候傳染。
“多少表麵的意外火災,實際都是毀屍滅跡。”林阡歎息。很明顯,戰狼有預知凶險的能力,卻也是快到郡主府的路上了才察覺毒素的存在。
“無妨,已經急劇縮小到十七人,這十七人寧枉勿縱,全都撤職或下獄。”雲煙立即開口。
“丞相!冤枉啊!”“丞相,臣願報國殺敵,不想蒙冤係獄……”這十七人裡當然有十六個是無辜,沒想到先遭了火災,後成了戰狼,紛紛求救,泣不成聲。
“暫且回鄉養病,不可接觸軍機。”韓胄未想到今夜非但不能錘死丘反而自己被釘牢,冷汗直冒當然不可能將他們這些人定罪或處死,一則他們給他行賄,二則他們和太多人盤根錯節,三則,幕僚與金人暗通款曲,自己豈能脫得開關係!必須先以最低處罰來大事化小!
而這十七人,在林阡和吟兒眼裡,卻有特殊的顯眼的兩個,一個是賀思遠父親,一個是尉遲雪父親。昨晚他們見到時還想過,“如果秦向朝沒死,那他可能也會升到如今這個位置吧”,這麼重要的一個念想居然稍縱即逝了:這兩人曾與身為金朝細作的秦向朝交好!他倆,也完全滿足“大約三十年前入宋為官”!
不容多想,畢再遇必須開口提醒:“即使罷官還鄉,也建議丞相務必監視他們。末將聽盟王說起過,那‘戰狼’絕非等閒之輩,即使不接觸和傳遞情報,也擅長破解我軍細作的交流方式。”
“本相知道。”韓胄一臉不悅,怎還可能多留,瞪了葉文一眼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