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姐,我能求你,一件事嗎……”他死死攥住她的手,忽然間目光變得明亮,一瞬她又一次看見了九年前雨幕裡給她送藥的那個小書童。
“你說,你說……”她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我身上,少爺的玉……他,怕彆人搶去,所以暫時放在我這裡,保管……”崇力微笑,臉色死白,這些年來,他很多時候都是這塊玉的守護者,不止一次地誓要將它戴在那唯一一個人的身上。
“我……”這些年來,她很多時候都是這塊玉的過客,不止一次被騙著被逼著戴上,又決絕地狠毒地扔棄或奉還,可是,此刻看他麵如金紙、命懸一線,她隻能權宜聽從,“好,好,我戴上……”
“忘了林阡……對少爺他,好一些……”崇力瞳孔漸漸放大,自顧自地說著一些……任何一個時空都不會發生的事。
彼時混戰早已終結,見金軍高手儘皆慘敗、場麵得以控製,先前逃散的義士或鄰近的民眾,都有膽子探出頭來相看。吟兒不敢放聲大哭,輕輕放下崇力屍體,正待站起,聽到不遠有個美貌女子嗚咽,好像也認得崇力。
那女子她不太眼熟,適才好像是跟著秦天和蘇杭一並渡江的,應該也是個義士,看其打扮好像是個歌女,論姿色絕對在建康數一數二……
吟兒還未回神,平靜不過半刻,隨著一聲巨響再加一句“盟主小心”,陡然兩道寒光朝她激斬逼得她不得不退後兩步,緩得一緩,非但崇力不在原地,便連她腰間玉也被那人刀氣震開,叮咚一聲掉落地上,正待去撿,震驚當場:“……”
叫不出來,川宇?!林陌?!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他彰顯實力,抑或從來就沒見他衝著她不遺餘力,當然了他實力應該沒有一招就打敗她那麼強,畢竟此時她毒在發作、體力不支,他又怒氣衝衝、狀態超常……
戰鬥過程中找什麼借口問強弱?誰死誰活都是那一瞬間的結果!他雖一聲不吭,目中全然殺機,一雙永劫斬齊齊朝她當頭斬落,顯然是遲來了一刻、竟將她看作了殺死崇力的凶手:“他做錯了什麼,你要下此毒手?”
“怎就是我乾的?你為何在此地!”她忙不迭地自辯和反問,卻不像他可以一心二用,直到刀刃狠狠擦過手背到達胸口,她才慌忙調運全身氣力舉劍自衛。表麵上她的手受了傷不住淌血,實則林陌被她及時格擋開去完全不是她對手。
大部分人卻隻看到表麵上她受了傷,白路見狀怒不可遏,毫不猶豫拔劍衝前,驀地逼退了林陌氣頭上的下一刀:“賣國賊還有理了!?”
見吟兒遲遲不曾發話,此地數白副幫主最大,她一聲令下,小秦淮哪個不從:“將此人千刀萬剮!”
林陌單槍匹馬地出現在建康,無論生擒或殺死他這都是最好的機會,吟兒適才沒說話是因為碰巧毒發,此刻再想阻止已然不及,無可奈何地看著傳說中興州婚宴那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圍攻的等閒之輩一層層攻上去一層層被他雙刀剝落,唯一改變的隻是他背後的扶風換作了崇力的屍體……
他麵前的最強對手,雖非九分天下宋恒,卻是白門四絕藝白路,長得清純可愛,城府卻是極深,被幫眾們烘托著打他一個當然綽綽有餘。歎隻歎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在刀槍劍戟殺得白熱之際,又和興州婚宴上一樣,從天而降一根袖箭,將原還平穩的戰局直接掀開一番驚濤駭浪,與此同時,那道玲瓏有致的黑色身影閃現在林陌身邊,不由分說地對著白路等人潑灑出無窮劍氣,仍然是她曼陀羅,在他千夫所指時與落單的他背後相托:“以多欺少,不知羞恥!”
“這句話,扇回你們自己臉上!”白路冷笑撐過曼陀羅數招,**、和州等地,哪處不是被以多欺少!
“寒毒!來!”吟兒明白勁敵突至,所幸軍醫來得恰好,雖然還沒到該喝的時辰,趕緊把寒毒奪來一飲而儘。待白路熬過第十回合,她自覺藥力開始生效,便立即提惜音劍朝黑衣女那裡衝,這裡除了她還有誰能打得過九分天下,“那就給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以多欺少!”
招式殺手,以多招,欺少招!
曼陀羅一劍“疾風勁草”,所到之處望風披靡,鳳簫吟祭出“靈泉凝月”,對手意境全銷,江山換作她有;為了極速占據主動,吟兒“縈雲載雪”反撩,曼陀羅瞬然換招,以“雲披霧裂”製止,二人以剛克剛,戰局中連擊出無窮火花;曼陀羅內力略勝一籌,非但沒被吟兒先聲奪人,反而始終處於上風,眼看她乘勝追擊一招“拂水飄綿”狠掃,吟兒頃刻加速崩劍點啄,手裡取之不儘的“風起大荒”“風起瀾滄”“風起雲湧”,曼陀羅被吟兒帶動起節奏,也開始一劍五式、十式、百式……
縱然也得心應手,比得過吟兒人劍合一?三十回合熱身完畢,吟兒便把招式演變到一劍萬萬式,輕靈飄忽,迅猛剛強,應有儘有,層出不窮,對付尋常高手可以說泰山壓卵,但打向曼陀羅時對方卻因為內力霸悍還能全盤接過。然而,就在這僵持對峙的十回合內,曼陀羅已在不經意間轉攻為守。
再十回合,隨著相反意境開始同時出手,吟兒劍法已逐步往“一劍無式”的境界走,形氣明滅,神髓隱現,清淡幻變,渾然天成。
意境越來越高、劍法越來越凶、優勢越來越明,黑衣女此刻再以內力強行打破她妙招?休想!彆說打進棉花裡,根本打進了沼澤,甚而至於……混沌……
“竟已有傳說中天尊九天劍的風範,而且,比天尊快……”黑衣女心念一動,難料鳳簫吟未來還會有多少提升,隻知道此刻如果再接著打的話,這盟主能把她曼陀羅的招式也融進惜音劍裡……萬萬不可!
今夜她有任務在身、此刻想來也已完成,於是不再戀戰,瞥見林陌手上玉佩還在,所以順帶著把他救走好拿錢……想到這裡,曼陀羅已經決意撤退,邊繼續打邊考慮後路,餘光掃及一個美貌女子站在不遠,想都沒想大步上前,手中劍先於鳳簫吟追前的那一劍封在了那個人質的喉間:“退後!”
“放了她!”吟兒沒想到那歌女始終都賴在原地,不解何故,直到蘇杭上前來告訴她,那確實是秦淮河上最有名的歌女,也是東方文修擄掠時唯一一個服軟的。這兩日因為付紅等人剛烈自儘的對比,這歌女多多少少被人背後辱罵,蘇杭等人前去刺殺東方文修時,她正好在帳中彈琵琶,故而蘇杭等人將她一起帶了出來。
縱然如此,她也沒錯,是無辜就要救!
吟兒回頭,當即對曼陀羅道德綁架:“曼陀羅,真正是嚴於待人寬於律己,以多欺少就要罵,以強欺弱怎麼說?!”
“我不殺她,你放我們走,到了渡口我們上船,行出一段便將她用竹筏放了,你們大可在江邊接應……”曼陀羅倒也通人性。
“好,一言為定,林陌,曼陀羅,如果你倆敢殺人,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將你倆碎屍萬段!”吟兒為了人質安全隻能勉強答應。
戰鬥急劇消弭,悲鬱驟然籠降,直到那女子被曼陀羅劫持在畔,直到靠得這樣近了,林陌才倏忽清醒回神,看清楚她是何人
“秦淮最出彩的才女陳淪,不僅美貌,還才德兼備,冷豔之名傳至姑蘇,這許多年在建康都未對誰心動過,卻獨獨欣賞秦少爺一個,其他男子全拒於千裡之外……”
陳淪,秦淮河最才貌雙全的歌女,沒有之一。她是那一船女人之中,唯一一個沒有當場剛烈殉節的,為什麼?
直到船離開渡口、一丈、兩丈、三四丈,晚風拂過她美麗的容顏,她轉身對他露出久違的一笑,他才忽然懂了:“委身於禽獸,是為了報仇?”
“前日我也是這樣被抓在船上,我那時就想,身上這包有備無患的毒藥,遇到危險到底是自己吃,還是讓要害我的人先吃?”陳淪微笑凝望,承認東方文修的死有她毒殺的因素。
“好。很好。你們都是有氣節的女子。”他一時感慨,想起思遠,想起付紅,想起那一船歌女,都為東方文修汗顏。
“我一直覺得,《泊秦淮》是一首厚顏無恥的詩,國破家亡的責任,須眉不去承擔便罷,何時竟輪到商女背負?”陳淪目中陡然滿是怨念的淚水,“秦少爺,虧我為你守身如玉十年、萬不得已才權宜失節,原以為再也配不上你,孰料你半點都不值得!”
話音未落,陳淪拚儘力氣掙脫開曼陀羅的束縛,一躍而沉入長江之中,湍急水流當即將她衝得不見。
“陳淪!”無論是甲板上的林陌,或岸邊等待的吟兒,誰都沒想過會有這個變故。林陌這才懂了,陳淪先前原是為了他才苟活於世,卻看他如此不值得等待,生無可戀唯有選擇死,卻為什麼選擇在裡死?為什麼?
因為她今夜再次被抓在船上,百轉千回到底是自殺還是繼續臥薪嘗膽殺這個抓她的人,然而最後關頭,她終究出於愛恨交織、愛多於恨,不想他這麼快就像東方文修那樣死,所以寧可給他爭取一個盟主追殺到天涯海角的緩刑……
“不,不是這樣……”他多想告訴她,告訴他們,告訴所有人,他今日出現在建康,和金軍那幾個萬戶、和黑衣女,都不是一個目的,他隻是來等崇力會合,來問崇力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此外,舊地重遊,捧建康的幾故土帶在身邊,僅此而已……
鳳簫吟氣急敗壞,見船追不上索性踏水而來,顧不得四麵八方漩渦衝擊,一劍不分青紅皂白地打開了他攥緊盛滿故土包袱的手:“禽獸!納命來!”
“盟主,陳姑娘她……很可能找不到了……”白路望著這江水湍急、眼看著還有雨雪要下,心知陳淪凶多吉少,眼圈一紅也持劍來,“惡賊,殺人償命!”
曼陀羅看林陌隻是失神不作回應,生怕他平白無故被鳳簫吟砍死,趕緊拔出劍來攔她二人:“那歌女是自己跳的江!你瞧瞧,林陌不是來殺人的,是來盛土的……“
“盛土……?!你不配!!”鳳簫吟望見那撒了一地的泥土,冷笑一聲,怒極宣告,“林陌,殺我百姓、不共戴天,犯我河山、雖遠必誅!”
曼陀羅眼神一厲,看義軍一呼百應又要圍攻,情知此刻是唯一逃脫之機,當機立斷,對準吟兒左胸便是一箭,吟兒躲閃之際,腳底一滑沒能站穩,手忙腳亂差點從船沿掉下,所幸白路來救否則追隨陳淪而去。
重新站定,林陌和曼陀羅杳無蹤影,崇力屍體也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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