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性不到一成。
眾人正自膠著,聞因忽然看見薛煥的背後好像發著兩道綠光。
暗叫不好,才剛發聲,木叢後猛然躍出一頭野獸,橫爪一掃眾人聞聲齊退數步,那龐然大物現身伊始便衝著離他最近的一條死屍撕咬,想必是被這裡的血腥之味吸引了過來。
“會是這頭……群豹子乾的?”薛煥的麾下顫聲問時,隻因看到那豹子後麵又來數十隻,來勢洶洶,橫行無忌,此地無論生者死者儼然都將葬身於他們的腹中。
“不會,你看它們饑腸轆轆,想必此處聚集的民眾平日都有對抗野獸的方法……”薛煥冷靜分析,“何況民眾們身上全是刀傷……粗看,大多是飲恨刀的傷口……”
尚未說完,就見這群豹子都來啃咬或拖移屍體,便連屍體旁哭叫的孩子亦不放過,薛煥帶人雖少,卻皆心存俠義,怎可能任由這群野獸作亂,但不得不說他們第一刻都是被眼前的末日景象懾得震驚原地,更沒想到,便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杵在死屍當中有個沒退半步的行屍走肉,赫然操著他手中兩柄利刃往獸群衝殺過去……
眾人來不及移步上前,全被噴了一臉的獸血,就看著那戰鬼不正常地仰天長嘯橫掃千軍,飲恨刀斬掠之處橫七豎八倒滿了雪豹們的斷肢殘骸,間隙,他還倚著那瑟瑟發抖哭不出來的孩童、自己給自己好像缺掉的半邊身體裹傷,那時候彆說孩童嚇傻了不敢動,數丈內所有生靈都跟定住一樣任他宰割!
這,可以說他是在重演著他剛才殺人的畫麵?
也可以說,他根本沒殺人,他還是一如既往在救人?
到底他們該信哪一種!
最後,哭嚎的晚風中,隻剩他們這群人和核心的孩童站著,禽獸屬性的全部都同歸於儘倒在了血泊裡……
柳聞因如夢初醒,慘叫一聲掙脫開薛煥,衝上前去一把將林阡抱起。遠遠看著林阡與死無異,薛煥陡然身體一顫,這還是那個在黔西笑說“承蒙薛大人厚愛,飲恨刀隨時應戰”的晚輩?這還是那個在山東狂言“我覺得,我是薛大人的克星,一年三刀需作廢了”的後生?這還是那個在南石窟寺不分敵我“邪後,去助薛大人一臂之力”的同道中人?
這樣的“你是凶手,證據確鑿”,薛煥幾個月前切身體會過,河東之戰,謝清發的身體上插著楚狂刀,傷口是他薛煥造就,人證物證都有,但凶手根本不是他薛煥。雖然當時的林阡選擇的是置身事外,但薛煥不介意在這裡以德報怨,或者說還林阡適才對他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因為林阡出手他們也許會因為一時失神葬身豹腹……薛煥抱起那孩童擦拭他臉上的血汙,低聲說了一句公道話:“眼下他沒殺這個孩童,可見比先前在戰場上‘見人就殺’好得多了……”
不錯,薛煥說服了自己,托柳聞因之血的福,林阡此刻是半魔狀態,應該正在往正常方向發展。
殺的必要沒有了,殺的契機也沒有了,薛煥聽從了自己的心,親手放過這殺林阡的機會。
最終薛柳二人勉強達成共識:柳聞因帶林阡回階州去,在林阡清醒、鎮靜後便與薛煥作彆;薛煥卻怎可能完全放心?一路掩人耳目地與他倆保持適當距離。
從文縣回去階州的那一路,“三村血案”已然傳開,並且是林阡的畫像先行;疊加在吳曦先前製造的“霸占四城”謠言上,使得這白發惡魔走到何處都備受指點。
“他不是惡魔……他是盟王林阡,要保護大宋的人……”聞因百口莫辯,怕林阡聽了難受,還好他半睜著眼懶得過問。
即使被菜葉雞蛋磚石砸到頭,他也是無所謂地撥開,微笑著嘗一口或是再自己砸一下自己試試……
每當那時,聞因都來不及顧自己,差點眼淚因之震落:林阡哥哥,當真瘋了?!
臨彆時薛煥曾告訴她,不同於和尚、燕落秋、鳳簫吟等人能製約林阡入魔,她柳聞因是唯一一個在他入魔後還能製伏他的,可製伏了何用?之後還是要淨化啊,從這樣的半魔狀態,一步步將他過渡到正常、徹底地拉回頭。
死命地想,林阡哥哥第一次入魔,是誰將他喚醒的?第二次,是誰喚醒?第三次,第四次……
幾乎都是靠他自己醒的!
可怕的是,除了第一次是在九年前,最近十幾次全都集中在這兩年,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凶殘。
但他為什麼能靠自己醒,因為他有信念,忘不掉的根本。
驀地記起她最有印象的山東之戰,林阡為了胡水靈瘋魔數日、消失戰場久久不歸,最後是如何回到盟軍幫大家反敗為勝?無非是看到吳越派去的小兵流眼淚喊主公……昨日他之所以奮起屠殺豹群,不也是一個哭嚎的孩童受害?心念一動,那不就對應著林阡哥哥說過的他的理想“我覺得世間最淒慘最寒心的情景,就是看見亡國小孩的一滴眼淚,也許他們什麼都不懂,也許他們不是因為悲痛國家滅亡。我不要看見這情景,不要看見越來越多的小孩變成亡國奴,或者國家半壁還一無所知,有什麼可以阻止這情景發生,我就會為之奮鬥一生。”
所以,隻要有孩子在他麵前哭?
無需聞因刻意演繹,很快就有孩童靠近,卻是意想不到的哭叫淒厲、淚流滿麵:是這惡魔,殺我爹娘,不共戴天!
他果然臉色煞白,動容而勒馬,眼神裡的血色一點點褪,目光卻也一絲絲地黯。
驚回首,一路滿目瘡痍,千村萬落生荊杞,
可他,完全不記得他做過什麼,殺過人?有這回事?林阡,無論是否你直接引起,他們的父母都是因你而死……“無論是否”?哼,真會找借口推脫,不是你殺還會是誰?!都是因為你走火入魔,口口聲聲要守護家國,卻親手讓越來越多的小孩變成了亡國奴!
他恨敵人逼他入魔,更恨自己忘乎所以,為了救世反而滅世,終究步了淵聲、瀚抒的後塵
強到難以收拾,居然還在落難?是,入魔,可笑的入魔,想殺的誰都殺不死,戰力雖強卻分散,沒個準確度,徒害人害己!
泫然止步,他有什麼臉麵回前線?阻止金軍攻陷階成和鳳四州的方法就是先金軍一步由他林阡屠城?作為西線傾覆的罪魁禍首,他林阡該何處容身!
“聽我說……林阡哥哥,此事大有蹊蹺,你若繼續瘋癲或就此沉寂,都是正中那幕後黑手的下懷。”便算這般千夫所指,竟還有人不離不棄,
可是,他這樣十惡不赦的惡魔,配與誰人同生死共患難?!
他痛撫這雙名叫飲恨的刀鋒,滿手鮮血地將她推開老遠,狂笑不休:“哪有幕後黑手!全都是我乾的!!”
拿民眾下手,吳曦沒有這樣的能力,完顏永璉沒有這般的無良,隻能是他林阡在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所為!
激動抽搐,發狂發癲,好像又有了那種渾身血流亂衝撞即將爆炸的感覺,也好,就這般自裁以謝天下……
“萬一不是你,真要這般一時衝動拋下大宋嗎!拋下短刀穀和抗金聯盟嗎!拋下盟主和孩子們嗎!”柳聞因不管不顧地衝去他背後將他抱住製止他抽風,“拋下死去戰友們撂下的擔子、以及活著兄弟們的期望嗎!查明真相,再死不遲!”
她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緊緊抱住他,他剛巧傷勢發作被勒得吐出一口鮮血,虛弱地徑直癱倒在地,半昏半醒時,又感覺被她收攏了碎片拚湊在了一起,過程中他的手始終被她攥在手心裡,雖然雲裡霧裡但那句從她口中說出的話還是直衝他心頭:“彆一時衝動,拋下聞因啊……”
他背負那麼多責任,卻造下那麼多罪孽……當罪、責對立,竟不知何去何從。
國難當頭,內憂外患,他偏偏卻入魔失智,無法原諒。破碎的身心勉強維持完整,當真隻為了她口中所說那一個“萬一”。
臘月二十,適逢宋恒反攻階州,他的行蹤和血案一起傳到戰地,他作為主公,怕影響勝負,竟隻能過階州而不入。
這遭遇前所未有,畢竟過去再怎樣孤立無援,他還是清者自清的,可現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越清醒,越罪孽,還不如借酒忘卻。
這晚,他所處的偏僻村落,再度經曆腥風血雨,彼時他正沉溺酒中尚未清醒,麵前卻來了一大群新仇舊恨。
“傳言說你濫殺無辜,我原本還不相信。”竟然,居然,遍地死屍中間,幸存的幾個民眾簇擁在軒轅九燁的身後,膽戰心驚地紛紛伸手指著他林阡。
軒轅九燁,解濤……這些暫時沒法參與戰鬥的金人全來了江湖,是想要在階州之側錘死林阡逼他自裁?
聞因在他身邊銀槍白馬,清雋的臉上寫滿了無懼:“林阡哥哥,幕後黑手,隻怕終於現身了……”
林阡隻覺心裡壓抑至極,強行散著酒氣的同時,一瞬心底流轉了三千念頭,金軍曹王府全是正人君子,有且僅有軒轅九燁可以不擇手段喪儘天良,軒轅九燁確實具備著栽贓嫁禍的可能,
可是,眼前一乾人等,哪個不是他手下敗將?全都不在最高狀態,如何冒充得了他,在他和柳聞因的眼皮底下一瞬就殺了這許多人?,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