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9章 回頭萬裡,故人長絕(2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17023 字 9個月前

“若非海上升明月,便是敵方哨騎無誤,汝等暫且不要打草驚蛇,待敵軍先鋒中計再殺他們不遲。”華一方冷靜作出判斷,為保證林阡萬無一失,親自去最前線督戰。

征塵暗,霜風勁,終於那充斥殺氣的塵沙四起,視線裡當真是楚江的不孝之子一騎當先。

兩百步外華一方就在扣弦於弩,直到一百步時手卻還在顫抖,下不了手,敢擔罪責如他都下不了,那畢竟和冰虹一樣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師父,看林陌臉上這驚慌失措的樣子,似乎不像軍師擔心的那樣……我看,他們並沒有看破、並沒有對策。”大弟子華驚雷在他耳邊說,他強忍心亂,一邊說“越是如此,越要防止有詐”,一邊先移了目標、不如先射早就在股掌之間的金軍哨騎,反正他們哪個都逃不掉了。

一箭如星,驚心動魄,出手後他忽然有些猶豫,那兩三哨騎,怎讓他頓生一股不詳之感?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還沒想通的一刹,耳邊便罡風一緊,同時大弟子驚呼“師父”,他這才醒悟那絕世少年離他早就隻有幾十步、神駿腳力絕非一般可比,因此那白衣勝雪、那雙刀嗜血,倏然就趁他猶疑怒斬到他耳邊。

猝然回神,來不及躲,硬生生被這個他舍不得殺卻舍得殺他的人砍在頭盔,雖沒有立即斷頭,卻真正是眼冒金星,下一刻,他怒意也瞬然升到頂點,隻因對方為護金兵而狠絕置他於死!頃刻運力於拳反打,黑衣女當即一劍掠襲,卻終究不是他對手,幾回合便敗下陣去,非得由徒禪月清頂上,然而怎敵得上華一方勢勢相連,拳拳到肉。

便那時,他餘光掃及被金軍搶救下的那幾個中箭後多半昏死的哨騎,心念一動,防禦力驟然大減:難道是……

“師父!”大弟子華驚雷,雖不像華冰虹那般資質過人,卻一貫都對他這個師父感恩,是以臨難不顧身、竟飛速上前為他擋,林陌趁亂揮來的那一刀……

一聲激響,鮮血四濺,卻並非來自華驚雷或華一方,而是緊隨曼陀羅和徒禪月清和緊隨他倆而來的移剌蒲阿。

以及,林陌……

“林阡來了!”宣告死戰來了!移剌蒲阿來不及去管那個碰到林阡就血光之災的黑衣女,作為當時當地受傷最輕,他當即持刀幫林陌與林阡廝拚。

“林阡你這無恥之徒,再怎樣剝蝕底線,也不該把娘卷入!”林陌比上回交手更加憤怒,一見麵就衝林阡破口大罵。

“你可以把娘親帶走,遠避這烽火狼煙。可你,降金就算,你還伐宋!”林阡自然也是怒意滔天,他親眼目睹了林陌對華一方的毫不留情,適才若不是他及時趕到,此刻華一方師徒恐怕已身首異處。

“你還不是任由著南宋武林奸人當道!”林陌口口聲聲,說著華一方之前向林阡轉述過的一切。

“這便是叛國的理由?”林阡痛心疾首,當然和華一方統一戰線。

“隻恨自己叛得遲了!”林陌冷漠如冰,這些人,這些年,哪個不是同一副說辭!

“你這樣對得起父親?”林阡想起鋸浪頂上,父親留的兵書和武器,曾經父親期待著陌來繼承。

“誰又對得起我!”林陌也想起同樣的一幕,雖然隻是在夢裡見過。

“那就彆怪我,把你自己打出來!”林阡總覺得他軀殼裡有善魂,聽不得他再發出因私廢公的論調,因而連最後一份仁慈都勾銷,一言不合那就隻能刀兵相見、哪怕打得頭破血流!

飲恨刀,永劫斬,仿佛天定的宿敵,金宋兩陣的第一陣眼。

刀中內容,為何那般相似?

氣質相近,意境卻相反。

一個是江間波浪兼天湧,一個是塞上風雲接地陰,同樣磅礴也暗含蕭森,卻一個上天一個下地,在他二人四刀的破壞下,人世間看似毫無立足之地,全然是驚濤沸浪環繞翻滾。

一個是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雄闊而氣象萬千,一個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林陌和他的刀,就好像是對麵人的影,藏在雄闊後的孤獨絕望。

憑林陌不可能與林阡單挑,自然需卿旭瑭、高風雷輔助,然而以一敵三的林阡,素來是遇強則強還漸入佳境,刀勢就好像踩著敵人的招式屍體一路飆升,直接從半刻前的白氏長慶集打到第七境界還在上漲,翻龍鳳而散星宿、激雲水以揚風煙。

“逍遙遊”、“蜉蝣”、“天地為棺槨”、“湛然數鏡平如砥”,那些令整個大金都耳熟能詳的招式,為何每次他們看見了都有脫胎換骨、耳目一新的錯覺!

林陌親眼看見林阡的這般狠辣,儼然就是南宋武林的真麵目,悲從中來,拋卻迷惘,沉澱身心以一招“青天墜長星,幻蒼崖雲樹”堅守、待攻:林阡,畢竟我握過十五年的飲恨刀,雖不及你閱曆多,卻必比你參悟足,你有高為五嶽的崢嶸,我有深作四冥的浩渺!

若非那阡陌之傷,或許也好兄弟齊心,仰脅星辰,俯迫滄海,上青天,下潛黃泉,可惜……

可惜林阡的八極之遠、萬仞之高,林陌四冥之深、萬丈之險,注定了如他們出生不久那道士給的讖語那般“天涯相毀”!次次交彙,冰火撞擊,形同湮滅,滅而複燃,兄弟二人距離雖忽近忽遠,煞氣殺傷卻越來越厲。

林阡不刻已到第九境界,“天下高手如電抹”和“大千世界儘在微塵”醞釀已久,蓄勢待發:說你們合作生疏,你們還真生疏給我看了,三打一還這般狼狽,傳出去不被世人笑話?!

眼神一厲,再不留情,霜刃寒中帶火,神魔一線若隱若現。

一刀掃前來救局的千軍萬馬,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多少豪傑都卷去千堆雪;

二刀掃策應林陌的所有高手,天淡銀河垂地,一時萬籟俱寂,絕世武功如墜葉紛紛,隨寒聲碎;

三刀掃前塵舊念,夜寒江靜山銜鬥,千古事,雲飛煙滅。

刀芒亮得教他眼睜不開,刀聲響得他心跳不動,似乎一直有人從旁呼喊彆打了,卻屢次被不斷暴漲的刀意排宕怎麼可能不打!那個人,既然鐵了心要當曹王駙馬,那便不純粹是我對不起的林陌,如今他被惡魂侵占,要置我身後兒郎於萬劫不複,那我林阡便拚得罄竹難書,也要先置他於粉身碎骨!

林阡一往無前,世間幾人能擋,華一方從渾噩中醒,隻看了一眼飲恨刀的穩中有變、變中有憂就暗叫不好,主公表麵的氣勢竟是他真心實意的怒火?苦不堪言,就算華一方自己也沒想這樣殺林陌,卻沒想到給主公本就失去主母的精神狀態煽風點火……正待前往勸阻,已然來不及了,林陌霎時身陷死境,所有外援儘被劈斬,危難中旋即祭出一道冰寒的弧光護體,卻如何擋得住林阡熾熱到瘋癲的長刀攻襲。

電光火石之間,華一方陡然看見撲到戰局中心、刀影之側的那道熟悉身影,那也是他適才之所以放箭後就惘然失神的原因……心中一凜,大驚失色,慘呼:“主公不要!”

轟然巨響,天地震顫,林阡一刀紮進對麵人的後心,激起整片視野紛紛揚揚的雨血。他作為一個入了魔卻不自知的軀殼佇立在這仿佛隻剩他的戰場,還來不及猙獰地殘忍地仰天笑,便在那一瞬之間,魂魄又暫時回歸了形骸,他滿腔的熱血都情不自禁地直接朝喉嚨湧

後心,為什麼是後心,刀光消失的一刹,他親眼望著那個他刻骨銘心的女子倒在麵前,他雙目雖還赤紅,肢體雖還激動,卻再也不能衝前去殺林陌,而是他自己如同一灘血水頃刻就融化在地。隻因為,他的生命、身體發膚,全都受之於她!渾身顫抖,經脈倒逆,喃喃自語,語無倫次,他再也叫不出那個稱謂……

“阡兒,彆再戰了,娘親不想見你們手足相殘……”

“川宇,娘不想眼睜睜望著你和所有的故人都決裂,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毋庸置疑短短十幾個回合阡陌都殺瘋了,他倆都忘了身邊有人一直在喊彆打了,十年來她雖然聲音很小卻一直都在,哭過瘋過歇斯底裡過,跟金宋之分沒關係,她隻是不想見到阡陌走到這一步的平凡母親。

原本是想像昔日那樣,在兩個兒子爭搶時竭儘所能攔阻,誰料才到邊緣就被卷入,長刀甫一從林阡手中斜出,便惡狠狠從她的後心壓入,力量之大,使她口中和胸腔瞬間就一起噴出大量的血。

“娘!”林陌驚了足足半晌才如夢初醒,猛然上前將玉紫煙抱起,那時她身上到處血汙,臟腑破裂明顯無力回天,原本,她就已經受了箭傷。

對,那個稱謂,是娘……林阡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鑽心的疼使他近乎窒息……

所以,把娘卷入,是這個意思,不是指我讓娘親去勸你,而是指今晚你之所以冒險到這裡,是因為娘親她誤入了我的埋伏圈,可娘親,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還一身哨騎的裝束……

林阡呆呆望著林陌懷中瀕死的玉紫煙,不顧陸續回援的金軍高手刀槍紮進自己身,想上前去看娘親她到底怎麼樣了,但他一動,那些利刃就紮深一寸,他任憑自己的血汨汨而下,也要和平素一樣地向前推移陣線,可為什麼走不過去,為什麼全身想給她的氣都在散著。

“主公!”華一方立即上前去幫林阡禦敵,可是忐忑不安的他也知道,區區一刀,主公和盟軍怕是要遭大劫!眾目睽睽弑母,完全大逆不道,主公那樣的精神潔癖,怎麼可能承受得起……

這幾個月林阡虛耗到極致早就油儘燈枯,經此痛擊,原形畢露。遠遠望著林陌懷中那張被大火燒得半毀的臉,他記憶裡全是當年在建康第一次重逢她的情境,也是一樣身邊圍繞著許多的閒雜人等,也是一樣得隔著那麼遠,看得見,夠不到,娘親臉上的從容和安靜,與他幻想中的相差無幾,便是那年的九月初六,他隻見了她短短一麵,就把她的輪廓、身形、氣質,全然深刻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初見,她唇輕啟,是因似曾相識,今夜,她唇翕動,是因無力言語。

她雖在林陌懷中,視線卻凝結在林阡身上,她臨死牽掛最多的終於還是林阡,所以伸出手來,慘笑:“你和楚江一樣,阡兒,你向來顧全大局,你……”她對這孩子,除了愧疚之外,更多的或許是眷戀,畢竟阡兒最像楚江,一生都在走同一條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那是楚江寫在鋸浪頂上的墨寶,我……”虛弱不堪,說不完整。

林陌噙淚運氣給她支撐,奈何及不上卿旭瑭高風雷等人,聽得這話,愈加淒苦,開不了口:娘,他和父親一樣,那我和誰一樣?那年建康秋意蕭瑟,你和念昔為了救他劫獄,不惜將鋒刃指向我的要害,後來你辯解說“娘真的沒有偏心過。”是嗎你真的沒有偏心過?終於有一天我和他成為敵人,你為了阻止手足相殘不顧凶險也要滯留,卻在吊著半口氣的此刻拚命試圖讓我原諒給你致命傷的他你說的這些是想表達什麼,表達他是為了大義殺了你他有苦衷?!

林阡腦中從始至終都在翻江倒海,眼前全是娘親慈愛的麵容:“阡兒,答應我,不要和川宇為敵。做娘親的,不希望你們反目成仇。”你呢,你卻不聽,主動權在你林阡手裡,你偏要逆著娘親才會得到今天這種報應!雷電交加,忽明忽滅,大雨傾盆,滂沱泥濘,這次,不再是掀天匿地陣裡的幻覺也不是風煙境的虛景,是真的有個無辜而且是至親滿身是血地折在了他刀下,鐺一聲響,染血長刀掉落在地,他四肢百骸以及頭皮全都發麻:是我,我把娘親傷成這般?!這一刀是我砍的!!

玉紫煙渾渾噩噩,片刻已睜不開眼:“師父,徒兒,會跟著楚江一起,北定中原……還師父夙願……徒兒,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阡兒他,笑起來,很可愛,耳朵會動……”

所以,娘的理想,一直都是這樣,是因為丟失了阡、放逐了陌,才誤入歧途吧,所以,娘也覺得,我現在是在歧途?林陌忽然發現,玉紫煙的袖中有紙狀物,略一打開,豁然開朗,那紙上是今夜金軍反伏擊圈的兵力分布,這就是她假扮成哨騎親到前線的根由!林陌心中萬念全都笑成灰燼:娘,這就是你所謂的中立嗎,你以為他示的虛就是真的虛,你渾然不顧我的安危冒死給他通風報信,可你把情報送給一個聲勢鼎盛張網設伏的強者這算什麼!哈哈,原來真的是這樣,背後隻能有自己可以相托。

殘風冷雨過境,林阡愈發麻痹……不被愛的孩子總是奢望疼愛,他其實也想過做一個讓娘親更重視自己的長子,這些作為人主不該有的心思,全都透過近日的說客傳遞給了娘親施壓,如此,卻反而害了娘親?!此刻他知道娘親原是一直都以他為傲的,可是又怎樣,知道的一刹娘親的手卻已垂下,他哀吼一聲、悲痛欲絕、眼前一黑、連連吐血,茫然望著麵前身後萬裡荒蕪,我究竟是在救世,還是在滅世?

“林阡,娘親被你殺了,你連娘親都要殺,一次不夠還要再殺一次!”林陌暴怒,抱起他最後一個親人的屍體上馬,瘋了一般不管不顧地當即離場。

“紫煙,川宇……”華一方正要策馬去攔,忽然身邊有一團黑影,同樣也是狀若瘋癲地隨便搶了匹馬就追上前去,“主公!”

“放下娘親!我來救她!!我能起死回生!!”林阡狂吼,奮力追前,卿旭瑭高風雷哪個都本就是他手下敗將,哪個現在還擋得住他雙刀半分,隻見他刀法愈發瘋魔,陰鬱冷僻,淒惻慘戚,不對“他瘋了……”

他們都看得出林阡徹頭徹尾瘋了,卻不知林陌徹徹底底地醒了,就是這一刹連最後一絲迷惘都消除了,他要報仇,用最毒辣的手段,讓林阡永遠沉溺在瘋魔態,祭奠他所有因“林阡”二字而死的親人:“林阡你這天誅地滅的魔鬼,十年征伐越來越沒有良知連親生母親都滅口,還有什麼做不了!宋軍憑什麼跟你,天命怎可能認你!”

“是我殺的!是我殺的!不是我殺,還會有誰?哈哈哈哈,我這魔鬼濫殺無辜,讓越來越多的孩子成了亡國奴!”林阡身上到處血飆,一路過來不知是自己受傷還是砍人太多,殺氣的漩渦裡他自己也發現了他真的是個魔鬼,文縣四村血案的凶手不是宋恒不是戰狼而根本就是他林阡,說什麼拯救天下蒼生,蒼生都已經和他殊途!

向北馳突,如入無人之境,林阡一如既往地驍勇攻殺,卻再也聽不見辜聽弦、赫品章等人的呼喊……

一如戰狼預言的那樣,近幾個月來,金宋的勝負失衡都是因為金軍把高手的壓力全堆積在林阡一人身上,造成的結果是宋軍的所有對手都去了林阡刀下稀釋,可是林阡怎可能沒有受到半點損傷?階州之戰他隻是勉強從入魔狀態走出,誰說他恢複正常了?

林阡是絕對會毀滅的,隻是需要有對他極其重要之人出事,才好加重加快他的徹底入魔。戰狼的上策在曹王吟兒,中策才是玉紫煙林陌,阡陌之傷和金宋之分螺旋並進,總算今夜喜看中策反轉成了上策,他當然沒有告訴、也不會告訴林陌,他在玉紫煙的身邊安插奸細推動了她的一切行為,她也成功完成了他希望她達到的目標:今夜,玉紫煙之死,使宋軍不義、不安,而身為主帥的林阡,瘋癲,迷亂,太適合我戰狼來銷毀他了……

他早就想勸曹王降低底線、勸仆散揆戰法百變、勸淩大傑稍安勿躁了:我軍的收效,雖然緩慢,但是一勞永逸、終將到來,此刻,就是金軍轉機、宋軍末日。

自從回到曹王身邊伊始,戰狼就一味要“趁林阡入魔斬殺之”,不惜一切代價推動林阡入魔,隻因這是戰狼的夙願

“拯救蒼生,最應斬妖除魔;天道泯滅,我自替天行道。”說實話,要殺現在的林阡,他沒以前那種十成把握,大約九成,以後會漸次下降,那就讓林阡沒有以後。過程中要冒自己身死的風險,戰狼何曾怕過死,為了理想,本就可以殞身不恤,寧可與這戰鬼同歸於儘!

何況,不會同歸於儘了:“戰鬼,去死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