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你從哪撿來這麼個又臟又醜的怪物!”某天晚上,令他感到十分不適的濃鬱香氣裡,約莫二十個女人一同對著他驚呼出聲,卻一個都不敢靠近他和身邊小童,久矣,才有個身著粉色衣裙的女人移燈前來,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纖細的腰肢由花帶約束。
煙視媚行、媚骨天成,偏又頤指氣使、霸道彪悍,令他想起記憶深處的一些印象,突然就有了力道抬起身將那白皙的手握在掌中……
卻贏回猶如**一般的厲聲哭叫:“啊!死色鬼!嚶嚶嚶嚶……”緊接著就有一大群女子把那女子從他手中搶奪走。
不用他們用力,他也放開了手,印象裡的雖然也風華絕代,但不是這樣的花枝招展,當時眼睛還沒睜開完全,他已經看見了十餘衣色紅紅綠綠濃墨重彩……所以這不是豬圈而是……妓院?
“王堅!這什麼人啊你往家裡帶!?哎呀呀呀,身上怎麼還滴著血,把他,快!快把他給我轟出去!”發話的女子姿容在這些青樓女子中數一數二,不過當時他意識全無,就算能仔細看也隻能看見皮下白骨,分辨不出這些女人的容貌美醜。
“婧姿姐,息怒!我在後山砍柴采藥,不料遇上一幫強盜搶劫,柴沒了就罷了、藥怎麼能沒?拚死和他們打了起來,可惜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眼看便要鼻青臉腫,突然從天而降這龐然大物,一下就砸死了那幫強盜的首領……”說話的小童名叫王堅,雖然年僅八歲,腰間卻係雙刀,“結果,我自己沒事,可他就鼻青臉腫了……”
“哦?這般說來,還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暫先不轟出去。穀雨,他身上有傷,你來給他診治看看,脫離危險了再轟……慢著,先把他搬到柴房裡去!”這個名叫婧姿的美貌女子是主事者,喚來的穀雨則是個有醫術的女大夫。
“摔得可真不輕啊,若是從山頂那裡掉下來的,那他沒摔散架真是僥幸,所幸有堅兒說的強盜首領在下麵擋……”穀雨給他敷金創藥,才幾個部位而已,便花光了她身上所有,不由得麵露難色,“婧姿姐,這些藥旁人還需要,隻能先塗這麼多了……”
“可以了。仁至義儘了。已經報了救命之恩了。”婧姿捂著鼻子遠遠看他,眉頭一直就沒鬆開過。
他大概是剛敷完藥的關係,神智又被召喚回來,凝神觀看和分析這裡發生的一切,鴇母、童工、醫者、姑娘們……怎麼,亂世青樓裡也一應俱全的嗎……
便這麼神遊體外,渾不覺自己的**已經醒轉,驀地那婧姿再次慘呼:“死色鬼,青麵獸,才醒就盯著我好半天!”生氣的同時自戀而高興,素手若有若無拂過臉,嬌滴滴又輕蔑地笑嗔,“如我這般的絕色美人,豈是癩蛤蟆可以吃的!”
平素的他多半臉上一紅就能化解尷尬,現在神魂和身體好像分離著,完全無法以思想來指導行動,值此頭破血流蓬頭垢麵之際、漲紅了臉繼續盯著婧姿全身上下看遍,惡狠狠凶巴巴的樣子生生把那女子嚇得暈在地上,其餘人趕緊趁著抬她出去的機會逃走:“左思!”“鐘馗!”“尉遲恭!”
婧姿醒來就嚷著要把他轟出去,眾人晚上關門時卻發現他還坐門口,傻子一樣地問什麼都不答,一頭白發體無完膚實在是太惹眼……
因為暫時無法交流又可能會給她們惹禍端,他被這些青樓女子商議後關在了牢籠中,被她們下令關鎖的前幾年,他居然打心底裡的高興,好像那就是他的希冀,他是那樣的迫切求死和求懲罰。
可為什麼,每次他被穀雨和王堅敷了些藥、喂了點飯以後,他一旦有了力氣,總是蓄力衝開枷鎖、扳彎牢籠?不知過了又幾年,嘶啞著喊破喉嚨的第一句話竟是“放我出去!”
最終結果是,她們分彆把他和後院裡的雞、狗、豬都關在一起過,然後這些動物無一例外全都被他放走或嚇跑了。
“這樣下去,咱們損失太大。婧姿姐,還是將他放出來?”不同於彆的男女怕他或欺辱他,那個叫穀雨的大夫對待任何人都是細聲柔語、文文靜靜。
“恩人大概是……摔下那麼高的山崖,跌壞了頭……可是,他也是娘親生的,咱們不能這麼對他。”王堅因為受他之恩、再三為他求情,小小年紀便極為講義氣。
“嗬,自身難保了還給彆人求情。”婧姿不滿,斜睨著他二人,聽到一句厲聲的“放我出去”之後還是無奈地決定放他出來,“王堅,你撿來的他,你負責到底。”
“好!”王堅高興地拍胸脯,“絕不出岔子。”
當然“自身難保”。
這是黑山與秦祁交界的一個小鎮,不過早已不屬於金國管轄,近幾年來一直在宋匪治下,當地人也算太平了幾年,沒想到數日前發生動亂金軍又殺回來,重整旗鼓之後宋匪再殺回去,反複數次,民眾們都是顛沛離亂。
天上神仙打架,下麵滄海橫流。原先歸順沈鈞曾嶸、駐紮在這一帶的匪幫,龍蛇混雜,有好有歹,比如首領是五胞胎的“臨江仙”,和宋匪本就交情不深,當年是見勢倒戈,這些天便趁亂出來單乾。想必是被約束得太久,一朝放風如魚得水,不少幫眾都恢複燒殺搶掠的本性。
才剛把這青麵獸關起來,婧姿等人就打聽到,臨江仙的第十把交椅死了,生生被一頭白獅子砸死的,確切地說不是白獅子,而是一隻頭生雙角禦風飛翔、額頭還浮現虎印的龐大怪物……
神乎其神,可不就是被王堅撿回來這個醜八怪嘛。她們隻盼臨江仙的那幫土匪被嚇傻了忘記當時還有王堅存在,也希望彆被人發現這怪物找上門來尋仇。
“放心吧婧姿姐,經過這幾天我發現了,那幫強盜不記得我。至於恩人嘛,清理乾淨就成,頭發用染發膏掩蓋,應該也沒什麼明顯特征,他們再怎樣也不會尋到妓院來。”王堅人小心細,知道她們的顧慮。
“唉,又要多出一個累贅,咱們哪有那麼多口糧?”婧姿雖答應收留,卻還是頗為不爽,認為他不能白吃白住。
“他力氣大,可為我們乾些雜活?”穀雨大夫提議。
婧姿想想也好,否則,還能有什麼彆的辦法?
這妓院總共二十四女子,其中一半是上品,可惜門庭冷落無人光顧。
亂世本身並不妨礙尋歡作樂,除非戰車已開到家門口。這鎮上的人現在閉門不敢出,說是怕環伺的兵荒馬亂,實則,還不是怕那些近在咫尺的土匪強盜?
當然了她們這些美女倒也能短暫過活,身邊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金銀一概不缺,便連什麼染發膏都是上等、全是昔日達官貴族所贈。然而柴米油鹽相關的零碎雜活,儘皆需要雜役來賣力。王堅原是其中的童工之一,這幾日為躲難而放假,青麵獸也沒法出門,他倆的所謂打雜基本就是劈柴燒火。
婧姿姑娘自恃美貌,常對青麵獸疾言厲色,也想過給他加重雜活、讓他給她們洗衣物,不過那想法在被他把一盆衣物洗成一件以後作罷……
這日,天氣明明不暖,那青麵獸卻覺燥熱,憨憨傻傻把上麵全脫,係在腰間對身下柴木狂砍。
“彆說,恩人真是砍柴的好手啊!”王堅發現他力大無窮,沒照著柴紋竟也能劈個乾淨。
王堅這年紀的男孩,碰到力大無窮的就能一臉崇拜,於是看他做完雜活了便把他拉來看自己舞刀,小小年紀,居然能揮動百十斤重的兩把刀,而且雙手可以各自快慢。
青麵獸看得連連驚呼,半天才呼出兩句人話:“厲害!”“好!”“雙刀!”
“這兩把刀,我那天帶你趁亂逃走時,在路邊撿來的。”王堅舉起手中沉甸甸的長短刀,“我覺得,它是天送給我的。”
“嘿嘿,日後就靠你,保家衛國了。”認識四天了,王堅才聽他說出這樣一句完整的話,喜不自禁,循循善誘:“恩人,您叫什麼名字?您還記得嗎?”
“名字……”他看向那雙刀,不知怎的,像被吸引,仿佛那不是金鐵,而是個不知其深的黑洞……“昔二儀未分之時,號曰洪源。溟鴻,如雞子狀,名曰混沌玄黃。無光無象,無音無聲,無宗無祖,幽幽冥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彌綸無外,湛湛空成……”
“哪有人名字這麼長的……”王堅悻悻聽著,汗流如雨,倏然清風拂過,不知為何那雙刀竟慢悠悠跑到青麵獸手裡去了,“呀……怎麼回事!”王堅發現刀被青麵獸拿走,不太高興地趕快搶回來,“這是我的!”
“這般精壯的男子,練武之人才有的肌肉……他該不會是某人的密探?”那時,婧姿遠遠看著他倆,問同在欄杆旁的穀雨。
“我覺得……不是吧……”穀雨心不在焉地驚呼,前幾天他在她眼中還隻是爛泥一樣的血肉,現在看來竟魁梧雄壯,極有威勢。
“算了,等躲過這一劫,咱們直接離開、把這青麵獸留在這裡就是。”婧姿低聲說。
“其實,他隻是臉摔腫了,傷疤多了些而已…應該不是什麼癩蛤蟆,相反,我見他身材魁梧,毀容前或許是個俊朗男子,待我妙手回春,送婧姿姐一個好夫君如何?”穀雨開玩笑說。
“沒見過男人麼?再怎麼俊朗,也抵不過彭副都統,送我我也不要。”說話間,一群雜工跑來看王堅舞刀,有意無意地往她二人這裡偷瞄。婧姿笑而轉身,衝他們回眸一眼,便散發出勾魂蕩魄的魅力,一邊走一邊展現身姿,弱柳扶風,媚浪迭起,同樣也是不知有意無意。
見狀王堅趕緊上來捂住青麵獸的眼:“當心!彆看!”
“怎麼?”青麵獸不解其故,一臉單純。
“好些人見過婧姿姐之後,都走不動路……”王堅說。
“哦。”青麵獸一臉認真,嘗試著走了幾步,“還好,能走得動。”
“好哥哥,你教我練刀,好不?我適才聽見有口決?”王堅可以肯定,青麵獸失憶之前有武功。
“一氣分為玄、元、始三氣,而理三寶。三寶皆三氣之尊神,號生三氣。三號合生九氣。九氣出乎太空之先,隱乎空洞之中……天地萬化,自非三氣所育,九氣所導,莫能生也。三氣為天地之尊,九氣為萬物之根。故三合成德,天地之極也。”說來也奇,彆的他記不住,這些不知道為什麼這麼熟悉。
王堅按他說的方法平心靜氣打出兩刀,居然不遠處應聲而碎兩個水缸:“好師父!一代宗師啊!”正待抱他,見他身上全是汗水、衣物也極為臟亂,心念一動:“好師父,我幫你洗澡,換身乾淨衣服如何!”
“好。”他正享受著氤氳的熱氣裡有人幫自己搓背擦身,忽然四聲怒吼打破了妓院樓下原有的平靜:“交出那頭白獅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