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您總算說了一句完整的話……”兩個少年喜道。
還有一次莫名其妙的意識恢複,是某一天的傍晚,他正躺在榻上服帖地任由大夫給自己臉上身上敷藥,明明天色昏暗燈還未燃,忽然感到身邊有兩束目光,亮得就和天上星星一樣。
他自然不知,臉上傷疤消退後,相貌不再那麼醜陋,穀雨隻是輕輕撥開他亂發看見他的臉,想起妓院樓梯的一幕幕深情,便小鹿亂撞、害羞低頭,正待要走,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幽幽歎。
平靜不了多久,陰魂不散的臨江仙便又找上門來,這次可好,傾巢而出,敲鑼打鼓強手如雲、刀劍林立,不再是前次的突然襲擊,而是數百高手的有備而來。
人多勢眾,勇謀兼備,在王堅等人發現的時候便把這破落寺廟團團圍住了。
“什麼怪物這麼可怕!我們五兄弟倒是想會上一會!”五胞胎首領,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五個,從讓開一條道的人群裡一同跨出。
“這五個彪形大漢居然長得分毫不差……”王堅暗想。
“真打起來,若是傷了其中一個,跟另一個打時,還以為剛才那人沒受傷、剛才自己這一招白打……”餘說的這句,昔年鳳簫吟和孫寄嘯把洪瀚抒從西夏帶回、在鎮戎州附近遇到這五胞胎時,鳳簫吟也曾說過。
不錯,正是當初祁連山人碰到的這五胞胎,棘手至極的群起而攻戰術,先後拖纏住了孫寄嘯和鳳簫吟,間接導致了洪瀚抒的徹底瘋癲。
倒真像宿命的輪回,這回又讓他們碰上已瘋癲的青麵獸。隻不過,在抗金聯盟最外圍的他們顯然沒見過盟王,萬萬想不到正在角落劈柴的披頭散發之人就是風傳已經死去的白發妖邪
白發?眼前人頭發黑亮,就算臨江仙的土匪們想對白獅子尋仇,都沒法聯想這就是那渾身白毛……不過,十弟的死早就被七弟的四分五裂和六**的重傷將死障目,白獅子早已沒什麼吸引力“殺幾位當家的,正是這劈柴的傻子!他腦子不好,其餘男女俱是主使!”逃出去的手下立刻指認。
“一邊抓主使,一邊抓傻子。”五胞胎心靈相通。
過程中傻子十分配合地傻,無論婧姿怎麼使眼色都沒發力保護,還是自顧自地在那邊劈柴像個木頭一樣。
“婧姿姐你們先走!”兩個少年和先前喬裝成妓院護院的高手們立刻分工,或殿後或殺開一條血路。
婧姿原還想要賣弄風騷故技重施拖延時間,卻看前次毫不動心的老六現在好死不死地半坐在椅、一雙眼憤怒噴火似要把這裡所有人吃了似的……打定主意,帶姑娘們先逃:“好,你們當心……”
“哪個想跑!殺!”五胞胎兄弟提舉大刀,輕而易舉地放手一揮,便把本就帶傷的幾個護院四下擊飛;六七**那四把交椅的手下們雖然鼻青臉腫卻仍仇欲熏心迫不及待,想著不管那傻子此刻是不是真在劈柴,先奪幾個人質護身總是沒錯,所以即刻大步追趕到那群姑娘的背後;其餘自認為是強手的刀手劍手全都作為幫主的先鋒,衝著據說武功高強此刻卻隻懂劈柴的傻子一擁而上……
“師父救命!”王堅和餘一人用一刀,分開打連滾帶爬,偶然合作了一招,竟然呈珠聯璧合之效,順利砍退五胞胎之一還不及欣喜,另外四個的大刀便已經合力仰倒在地的他倆胸腹架了過來……
“烏合之眾!”危急關頭,劈柴人一手挎砍刀一手捏起柴棍,在所有明明有準備的人反應過來之前,便神鬼般左右開弓兩路削割,一路削得四把大刀鋒鏑儘斷、刀柄全成重物、挾風裹雲壓倒他們自身,一路割得幾個敗類頭發全禿、頭頂鮮血淋漓、沒被點穴卻自動定格在婧姿穀雨等人的一步之外……
還用出第三路?靠這兩路就已然妖風大起,正麵襲擊得一擁而上的臨江仙強手們一崩而散。
過百圍攻,不堪一擊,值此第一回合結束,土匪們提著刀槍劍戟殺人變成抱著刀槍劍戟救命,雲迷霧鎖,沙走石飛,衝塞得群匪眼睛生疼,可眼睛再疼,都還是忍痛睜大、望著他一身玄衣孑然而立,畢竟,他下一刻要乾什麼,跟他們全幫的生死有關。
二回合始料未及地突然開始!一大群人被他想好了乾什麼之後一起往半空投拋、越吸越快越卷越多、再以他為圓心以每排為半徑、一氣嗬成地甩開老遠……攪動、衝洗、甩乾,這場噩夢總算結束的時候,他們頭碰頭腳碰腳混作一團地摔落在地,就跟他洗完的衣服一樣,全都粘連到一起了。
好不容易拆分開來,能活著的都暈暈乎乎,主帥不敢發號施令,麾下更是噤若寒蟬。本該迎接第三回合當頭降臨,卻看那男人撓了撓頭,坐下來繼續劈他的柴。
“好漢饒命!”“下次不敢了!”“眼見為實,您是一等一的高手,恐怕當年莫將軍也不及的!”“什麼莫將軍,盟王也不及,天皇老子也不及的。”“您要我們做牛做馬都行,請務必饒過我們性命!”“討口飯吃而已!”“好漢啊!”這些人不知他真傻假傻,前推後擠跪了一地。
“不準跪。”他看著他們,忽然蹙眉,聲音清淡,眼神竟有威嚴。
“哦不跪了,不跪了!趕緊起來!好漢……”五胞胎踉蹌站起,帶動群匪拉拉扯扯。
“叫大王。”他也不知道他怎麼會說出這三個字來。
五胞胎齊齊一愣:“大王!?”
“還不懂嗎。臨江仙第一把交椅,能者居之。”婧姿計上心頭,當即上前,忽然發現占山為王比藏身妓院還好,能幫他們這群人躲好一段時間的難。
“……”五胞胎相視一眼,一同拜倒在地,下麵的人先後匍匐,“大王萬安!”
“好了,帶我們去你們的山頭吧,乖。”婧姿笑著乘勝追擊,朝這五人一人拋了一個媚眼。
色(和諧)誘疊加在威逼之上,想不成功都難。
敲鑼打鼓來,鑼鼓喧天去。本來想打架,被人一輪收。排場再大,竟是為了迎那魔頭回去的……
五胞胎心裡說不出的苦,可又怎麼辦,實力懸殊必須認輸。
那魔頭倒是不客氣,才剛學會和人交流,第一把交椅還沒坐熱,就在那婧姿姐若有若無的指使下說了三件事:
“對外不準提半字,你繼續當土皇帝,我,做太上皇。”第一件,是因為婧姿思前想後,臨江仙也算獨霸一方的大幫派,上層若然變動,會一傳十十傳百,並不利於他們的隱姓埋名。
“好說好說……‘臨江仙’的名稱似乎也用不著改?好像就是在等您們這群美若天仙的姑娘們來……”五胞胎一改霸悍,對婧姿阿諛奉承,有空細看,才發現這些姑娘們都是天姿國色……可惜他們已經招惹不起,還非得把前次偷水缸偷來的也奉還。
不敢走神,又見他們的大王踱到洞窟最深,拍著上麵供奉的一張畫像說第二件事:“摘下來。”
“這……”五胞胎雖然叛出抗金聯盟,卻一直對昔年恩威並施降服隴陝全體盜匪的莫非將軍奉若神明,如今婧姿這麼命令,顯然是希望他們和旁人再無瓜葛、一心聽他們這群人的驅遣,“好說好說……”畢竟,莫非早已不是莫非,林阡都已不是林阡了。
婧姿還未授意,他們的太上皇就親自說起第三件要求:“爺要喝酒,最烈那種!”然後就大搖大擺像模像樣地躺在了可以同時躺五個人的那張虎皮大椅上。
這幾日,臨江仙經曆了慘酷卻靜謐的上層動蕩;他們總壇所在的關川河一帶,戰鼓擂得震天響,呐喊廝殺不絕於耳
開禧三年三月上旬,據說本已群龍無首大勢已去的宋匪再度扳平局麵,不對,是還差那麼一點就能扳平局麵。這般關鍵的時刻,隻要是能夠聯合的第三方勢力,抗金聯盟都竭儘所能聯合,就算是臨江仙這種趁亂出走的叛徒,沈鈞和曾嶸都表示,“隻要回歸,既往不咎”,似乎還是看出些風吹草動、想趁他們內亂將他們一舉收複。
“那個抗金聯盟,打輸了就不要你們,打贏了就求你們回去?彆去!”婧姿儘吹耳邊風。
“不是那樣的啊……”五胞胎還沒來得及解釋,回看太上皇氣得拍案而起:“不去!”
“嗯?”誰都不知道他氣從何來。
“那種打了敗仗要求人幫忙才能贏的,憑何去?!”他生起氣來,愈發像個人了,甚而至於有點人主的樣子。婧姿便這麼隨意一瞥,心中一驚,何時起他不再是癩蛤蟆……
“可是,抗金聯盟會不會強行來打……火將軍郭子建可不好惹啊……”老八忍著懼怕來見他,其實又有點服帖,畢竟哥幾個的傷勢竟都是他入主後輸氣才好的。除了老六,他沒肯救,所以老八還是有點害怕……
“真要來打,我也不懼。不去!”這當兒,他居然說了好幾句有邏輯的話……
“好,大哥說不去,我們便不去!”臨江仙上下齊心,堅決不投抗金聯盟。
婧姿蹙眉,看著這振臂高聲、一呼百應的樣子,怎生感覺,這威武氣概、灑脫風神,彭副都統都不及!
“這英雄氣,可真香啊……”狠狠往空氣裡嗅了一口。
不過,就在這天晚上,令王堅穀雨等人欣喜若狂、覺得他很可能就快恢複記憶的青麵獸,竟始料未及地忽然就像中風一樣倒地不起。
“氣血逆亂……像極了卒中風,我,我聽聞地黃飲子可以用,但是不曾治過誰……”穀雨越急,越不確定怎麼解。
婧姿見他肢體亢奮不斂,當機立斷爬到他身上去壓緊了他:“死馬當活馬醫,按你說的,先去抓藥!千萬不能讓那幫強盜知道,免得……”穀雨早已慌張離去,婧姿話未說完,就不說了……
貼這麼近,她看他臉色雖蒼白卻眉目俊朗,心神一蕩,情不自禁就親了他臉頰一口,終究他安穩得多了,她便安下心來,伏在他的身旁,從頭到腳細細打量。
久矣,穀雨還沒回來,青麵獸倒是先醒了,轉過身來,呆呆凝視著她沒說話,臉上微微泛著紅,似是做過什麼好夢。
“死色鬼,夢到我了吧~~那就來吧~~”婧姿柔媚一笑,發現他很亢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綿軟軀體主動附上,一邊爬進他衣衫一邊給自己寬衣解帶。
青麵獸望著這樣的攻勢居然本能抵觸,為了躲她,不慎從石板床上摔下去,又一次後腦著地昏迷不醒。
“婧姿姐……”王堅剛好一路小跑過來找他倆,見狀大吃一驚,不由得漲紅了臉,“這,這……”
“男人家都是口是心非假正經!”婧姿扭捏著非常不悅,隻能跟著下床,先把他抱回去躺下,再把自己的衣衫扶上香肩,待到穀雨來了之後,才把王堅領出山洞,“出什麼事了?”
“餘大叔來找我們會合,本已到山寨外了,卻和一群高手打了起來。還好是咱們的地盤,那些高手打不過隻能跑。”王堅說。
“行事如此不慎。”婧姿蹙眉。
“還好那些高手沒見到婧姿姐你們,所以不用擔憂。”王堅與她說的時候,帶她一路前往總壇見餘大叔。
“有傷亡嗎,記得毀屍滅跡。”婧姿提醒。
當是時,還在滴著水的階旁,突然有一隻手伸到石上。原就陰寒的地方忽而出現這等鬼祟,竟還有些許驚悚意味。婧姿和王堅都是警覺之人,相視一眼,王堅眼疾手快,即刻出刀去斬。
那人應是借著外圍混戰混進來的,闖到此間不小心落下潭水,僥幸隻是手上有些擦傷,才剛爬回高處就又遇到這小童揮刀……還好隻是小童……
那人長籲一口氣,似是繼續歎僥幸,未想這八歲小童這般厲害,過於輕敵竟然被一刀砍在臂彎,霎時整條手臂鮮血淋漓,那人發狠正要來追擊王堅,餘光一瞥婧姿在側,陡然停手喜出望外,還未開口喊她,便見婧姿袖間掏出一把匕首,趁他失神倏然往他胸口狠插,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婧姿姐!”王堅驚呼,沒想到她如此狠絕,“看到醜的會嚇暈,遇到狠人倒是膽大……”
“難道你還想回到那鬼地方。”婧姿冷冷拔出匕首,從那死者身上搜到有關自己的線索若乾,站起之後一邊銷毀一邊對王堅說,“是要加強這‘臨江仙’的把守了。”
說把守不過關,把守真不過關,這不,才上行一段路,他二人便好像見到過兩個身影,從道旁一閃而逝,向他們身後去了。“好像見到”,是因不確定……
“是我眼花了嗎……”婧姿雖說不懂武功,卻也掂量得出,如果不是眼花,那這兩個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比適才這人厲害得多也威脅得多,即使不利用外圍混戰,他倆也能混得進來。
“我也不知,若真有兩個高手,那是金人還是宋匪?來這裡做什麼……”王堅努力回憶,奈何很難斷定。
“不是金人,是金人都會衝著我來了。”婧姿忽然一驚,“死色鬼!他們會不會衝著死色鬼來!”
“師父……”王堅也是一愣,婧姿姐對他何時改的稱謂。
“慢著,先把餘大哥他們叫來一起……”婧姿建議先找外援。
一乾人等推開洞門時,穀雨正在一旁煎藥,望見他們時趕緊向角落示意,眾人這才看見,真有個黑衣人衝著青麵獸來過,可惜碰上青麵獸恰好清醒,一招就把那人給打得七竅流血。
“不是說兩個?還有一個,要徹查了。”餘大叔說。
“不用徹查,一定已被嚇跑。不過,必會卷土重來,臨江仙要加強戒備。”餘搖頭,頗有見識。
“這武器倒是不錯……哎呀,這麼重……”王堅對地上的杖感興趣,卻發現比雙刀重得多,起碼兩百斤。
“怎樣,是金人還是宋匪?”婧姿關心地問。
“好像……都不是……”餘大叔檢查了屍體骨骼,說,“此人功力深厚,恐是當世一流高手,若我來接招,怕一回合就斃命。”
“啊……”婧姿大驚,“不是說,你打敗過彭副都統的麼。”瞠目結舌回看青麵獸,何方神聖,一回合讓地上的一流高手斃命?
“凶器是?”餘大叔問穀雨。
穀雨指著青麵獸正抱著的一麵染血銅鏡。
青麵獸醒來久矣,並不覺疼,一直坐在銅鏡旁,發愣緊盯對麵的人,時不時地跟他齜牙咧嘴。
左看右看,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遂自己動手,眾目睽睽之下撕開了左邊臉上一條本已結痂的疤,
滿意地越看越是喜歡,終於對著彼方微笑起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