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教官也是,哎,都說了多少次,太陽大的時候就讓學生在樹蔭下待著,非不聽……”
沉悶的夏風浮動葉梢,日光投在百葉窗外,分割出零星光斑晃動。
醫務室裡,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歎了一口氣,她抬頭,看到病床前的金發男生一動不動,愣了一下道:“同學?同學?”
病床前的金發男生微微弓著身子,軍訓短袖已經被汗浸濕,勾勒出手臂結實輪廓,吊瓶輸液架陰影斜裁下來,籠住男生低垂的眉眼。
他一動不動,陰影下的唇色也有點發白,似乎胸膛前的起伏都隨著病床上的人低了下去。
醫生有點遲疑道:“同學,你是不是也不太舒服?”
麵前的金發男生一路抱著病床上的黑發男生從操場上跑過來,將黑發男生放在病床上時手都在發抖。
這麼熱的天,保不齊是自己中暑了也不知道。
男生從喉嚨擠出幾個字,說沒事。
醫生瞧著男生好一會,見沒什麼異樣後,她還是有點不放心,叮囑道:“行,但是同學你要是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不然像你同學一樣,中暑就遭罪了。”
醫生剛好有個年紀相仿的孩子,她望著病床上閉著眼睛的黑發男生,沒忍住,語重心長叨叨道:“你們學生啊,平時也要多多注意注意鍛煉。”
“學習重要是重要,身體也重要啊……”
窗外的蟬鳴一陣又一陣,男生沉默了一會,聲音有點低,帶著幾分疲憊輕聲道:“他出生得太早,先天不足。”
“從小身體就不太好。”
“他爸爸說,他剛出生那會連三斤都不到。”
醫生啞然,望著病床上沉睡的男生,她看得出男生身體不大好,臉龐透著點病氣,但是她沒能想到出生連三斤都沒有的孩子,能養得那麼好。
陸黎沒再說話,半垂著眼,沉默地望著病床上的薑宜。
他的黑發有些濡濕潮澤,額發微濕漉裹然水汽,唇瓣泛著白,臉色蒼白,像是因為難受,眉間無意識蹙著。
纖長得不似真人的睫毛懨懨地合攏著,覆蓋下一層淺淺的陰影。
陸黎前不久抱起薑宜的時候,才發現他背脊後滿是淋漓的冷汗,浸了一手,那瞬間慌得他手都在發抖。
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平複下來,還在輕微發著抖,必須要把手摁在膝蓋上才能控製住。
醫務室安靜得隻剩下空調輕微運作的聲響,窗外樹梢上的夏蟬不知疲倦地扯著嗓子沒完沒有了叫著,在降溫一會後,病床上的薑宜醒了過來。
他腦子還有點昏沉,睜開眼,沒有睜完全,隻是懨懨地半睜著眼睛,微微一偏頭就望見了病床旁的陸黎。
薑宜像小時候生病一樣,小聲叫了一聲“Arno”。
陸黎摸了摸他額頭,低低地應了一聲,給他喂了點淡鹽水。
過了一會,薑宜望著天花板,才意識到自己被送來了醫務室。
他對自己最後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悶熱得厲害,他昏沉中想稍稍扯一下衣領透透氣,但下一秒就眼前一黑,不大記得發生什麼事,隻記得周圍人嘈雜的驚呼
薑宜偏頭去看陸黎,發現陸黎的臉色果然沒有什麼情緒,隻扣著他的手沉默不說話。
每次他生病,陸黎的心情總是會很不好。
這種不好的心情不是針對他,更像是某種難以掩飾的低落挫敗。
好像陸黎知道自己不管怎麼照顧他,他還是會生病。
小時候也是一樣。
不管Arno冬天盯著他穿多少棉衣,喝多少熱水,教室的窗關得多緊,他該生病還是會生病。
大概是陸黎從小就生活在萬事順遂的世界裡,一向驕矜,想要什麼都輕而易舉,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什麼是他控製不了的東西。
但他控製不了薑宜的生病。
薑宜覺得沉默的陸黎看起來很低落。
他伸出手,陸黎望著他,微微抿著唇低下頭,讓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頭上。
薑宜抿出了個小梨渦,揉了揉麵前少年的腦袋,聲音很輕地軟聲道:“沒事的。”
麵前沉默的少年不說話,隻低頭將腦袋給他摸。
手下淺金色頭發的觸感很好,毛茸茸的。
薑宜沒忍住,又揉了揉軟聲道:“你先回去軍訓吧。”
“我一個人在這裡就可以了。”
為了防止學生偷懶和混水摸魚,開始軍訓的時候教官就警告過他們,不能陪同生病的同學在醫務室,否則就視為缺勤。
畢竟醫務室裡有空調,還不用訓練,在軍訓中稱得上是享受的地方,倘若每個人都陪同生病的同學在醫務室,那就連請假的假條都不用開了,簡直就是個渾水摸魚偷懶的好借口。
陸黎沒說話,顯然是不準備走。
他才離開薑宜一會,薑宜就出了事情,顯然更加不可能讓薑宜不在他眼皮子下。
這會彆說是軍訓,什麼訓他都懶得理會。
薑宜好說好歹,勸了好一會加上醫務室的醫生開始趕人,陸黎這才沉著臉離開。
薑宜躺在病房上,看著陸黎走後,才鬆了一口氣,他閉著眼睛,在昏沉的意識中又睡了一會,卻睡得不大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