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陳凡世走後, 陳玉鳳每天坐在鎮口等,等了整整半年。
有時候三更半夜爬起來,還要跑到鎮口轉一圈, 她堅信陳凡世是去買房子了,而且一買好房子就會接她們娘倆上首都。
但其實那時候,陳凡世在首都已經跟張豔麗生了兒子了?
是為了隱瞞這件事, 他才故意給兒子報小了兩歲吧。
而且他是74年帶走的古玩, 就證明當時, 他是蓄意要帶走古玩的吧。
醫院在師級軍屬所住的一號家屬院這邊,要從這兒走到營級家屬院,是一公裡的路程, 岔道有好幾條, 但他們現在走的, 是最近的一條,韓超懶得跟陳凡世父子打招呼, 換了一條道兒, 先走了。
陳凡世邊走, 還在邊教育兒子,他又說:“玉璜,你大哥原來也混社會的, 但爸通過關係把他弄進了部隊,目前正好駐港部隊選人,彆看他才22歲, 但隻要能加入駐港部隊, 他就是營級編製, 跟韓超同級彆,你要願意當兵, 你也可以。”
陳玉璜的大哥,是張豔麗跟前夫生的大兒子,名字叫馬尚北。
因為親爹死的早,沒人教育,前陣子就是陳凡世通過關係弄進部隊的。
而目前,軍區要為駐港部隊選人,正好陳凡世跟軍區的羅司令說得上話,隨便打了聲招呼,目前馬尚北,已經被提調到駐港部隊的選撥隊伍中了。
陳凡世對馬尚北沒什麼感情,打招呼也是因為張豔麗纏著,苦苦哀求的原因。
陳玉璜是他兒子,當初就是為了這個兒子,陳凡世才狠下心腸,拋棄的周雅芳母女,他當然希望兒子能比韓超,馬尚北這些人都有出息。
但他苦口婆心勸了一路,陳玉璜似乎一點都不領情,眼看到了營級家屬院的門口,一伸手,居然來了句:“爸,你就彆跟我說這些廢話了,給點零花錢吧,我最近真的缺錢花,你要不給,我就告訴我姐,說你拿股份騙她,股份那東西沒鳥用,因為我媽根本就不會給她分贏利!”
“你……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陳凡世一文化人,知識分子,總被兒子氣的吐血。
見兒子這麼冥頑不靈,他都準備打人了,但手揚起來之後,他又忍住了。
韓超小時候比死狗還不如的,當兵後突然就懂事了。
他兒子要是當了兵,也會懂事吧。
韓超腳程快,這時已經進家門了,而這時甜甜,還在院子裡跳舞。
因為小丫頭跳的好,兩戶鄰居,包嫂子和吳嫂子,以及包嫂子加倆熊小子,小文和小武都趴在院牆邊,在看。
韓超本身對舞蹈不感冒,而且有正事要跟陳玉鳳說,啪一把就把收音機關了。
甜甜正跳的美著呢,給爸爸嚇了一跳,驚到了,轉身跑回屋裡去了。
蜜蜜氣壞了,跺腳問:“臭爸爸,你這是乾嘛呀,為啥關收音機?”
“爸跟你媽有點事,現在進屋去。”韓超說。
“不要,你沒看鄰居都在看我姐跳舞嗎,你是個沒有禮貌的爸爸。”蜜蜜說。
包嫂子笑著說:“韓蜜,你姐已經跳了很久了,該讓她休息一下了。”
吳嫂子也說:“電視劇馬上開始,我們也要去看電視了。”
說著,倆戶鄰居都回屋了。
雖然韓超打斷甜甜跳舞不對,但蜜蜜沒大沒小,動不動就凶她爹,這樣也不對,而且韓超一看就是要特彆重要的事要說,陳玉鳳抓過韓蜜,說:“你爸爸上班一整天了,剛回家,肯定又渴又累的,你去給他倒杯水,好不好?”
“倒水可以,但一會兒他要跟我姐說對不起。”蜜蜜說。
“快到倒水吧,你倒水,我讓他跟你說對不起。”陳玉鳳耐著性子把丫頭哄走了,韓超也是開門見山,先說:“鳳兒,你爸要來咱家。”再說:“你爸的兒子陳玉璜生於1972年,這事你還不知道吧?”
這狗男人見陳玉鳳有些愣住,似笑非笑的說:“我早就說過,他不是個東西。”
陳玉鳳和韓超從小一起長大,倆人沒有為彆的事情吵過架,紅過臉。
但因為陳凡世,倆人卻經常翻臉。
無它。
韓超總認為陳凡世不是個東西,但陳玉鳳小時候特彆愛爸爸。
彆人的爸爸從來不背孩子,抱孩子,小時候的陳玉鳳,卻總被陳凡世架在肩膀上,而且彆的男人,比如韓父,有點錢就會買煙買酒,去賭博,陳凡世不是,他兜裡隻要有一分錢,都會拿來給陳玉鳳買糖,買頭花。
那時候雖然窮,但陳玉鳳過得特彆幸福。
而她對陳凡世也一直抱著期望,總認為他即使捐了文物,也有自己的道理,畢竟那是親爹嘛,她在等他給她一個解釋。
這才是她來了一周,卻沒有采取彆的手段,反而一直在等陳凡世來的原因。
不過要韓超說陳玉璜生於1972年,有件事倒是在陳玉鳳心裡扣上弦了。
大概從72年開始,陳凡世表現的尤其好,因為經常回城嘛,總給陳玉鳳買糖,買小頭花,每天晚上還會給她洗頭洗腳,講睡前故事,正是因為他表現的太好,周雅芳給古玩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猶豫,陳玉鳳也很讚同。
她倆都堅信,陳凡世肯定會回來,帶她們上首都。
但現在回想,當時陳凡世之所以表現那麼好,是因為他在城裡有了兒子,他急著想要古玩,並想回城的原因吧。
韓超又說:“我們師的徐師長兼任總軍區政治部的二把手,這件事我跟他反應一下吧,當然,這個會影響到他的名聲,甚至砸了他的飯碗,可以吧。”
曾經,因為韓超把陳凡世打成個豬頭,陳玉鳳賭氣,整整一年沒有理過韓超。
而且在陳玉鳳18歲那年,陳凡世喊她進城的時候,她樂的跟個孩子似的。
那時候的陳玉鳳傻嘛,總認為即使她爸拿走文物,又在城裡生了兒子,心裡是愛她的,大概也是因為這種愛,書裡的她沒有過問古玩。
“你們師的徐師長,是不是前陣子來過咱家那個軍人?”陳玉鳳問。
“對。”韓超說。
“他還說過要來咱家吃飯的。”陳玉鳳又說。
韓超說:“他大約隨便說一句吧,他工作忙,應該不會來。”
“你想想辦法把他約來呢,我想私底下,跟他談一下古玩的事。”陳玉鳳說。
韓超沉吟了會兒,沒說話。
陳玉鳳早在第一次見那個酒樓的時候,就想到了一個能把酒樓租下來的法子。
陳凡世給軍區捐了文物,軍區就送了一個大市場,任他收租。
那要周雅芳捐文物呢,因為沒有老民兵的身份,大市場軍區不可能給她們,但是周雅芳可以跟軍區提要求,把那間酒樓拿下來。
一萬塊的保證金她搞不到,但三樣文物,足夠置換一個酒樓吧。
韓超說自己在營區吃過食堂,但陳玉鳳怕他吃不飽,還給他準備了一些飯後填肚子的東西,倆口子聊天,還沒顧得及做,突然,甜甜喊了聲:“爸爸。”
韓超回頭一看:“絲娃娃,你卷的?”
絲娃娃,也是整個桂花鎮隻有王果果才會做的美食,先蒸米皮,然後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塊,然後把豆皮、豆芽菜,海帶絲,以及泡過的甜蘿卜條、花生碎,芝麻等菜卷在裡頭,再淋上用剁椒醬,泡甜蘿卜的汁子調成的甜辣醬料,飯前飯後墊肚子,風味尤其香。
這是陳玉鳳準備好的,怕韓超回來時餓肚子,給他填肚子的東西。
她還沒動手,甜甜已經悄悄把絲娃娃給卷好了。
白白胖胖的絲娃娃,拇指大小,透明的米皮裡透出紅紅綠綠的菜蔬,煞是好看。韓超拈了一個起來,送進嘴裡,點了點頭:“味道真不錯。”
甜甜既羞又興奮,把盤子整個兒放在韓超懷裡,瞄一眼爸爸,又跑了。
而就在這時,陳凡世還沒進門,先喊了一聲:“鳳兒。”
小時候的陳玉鳳愛陳凡世,就像現在的甜甜愛韓超一樣,那種愛是沒來由的,女兒看爸爸,眼神總比懷春的少女看情人的眼神還要火熱。
這要原來,聽到爸爸喊,陳玉鳳會蹦起來,直接跳出去,像壁虎一樣趴到陳凡世的肩膀上,當然,這也是陳凡世篤定自己隨便說兩句,糊弄一下,陳玉鳳就會答應,並從此不過問古玩的原因。
女兒愛他,很愛很愛。
但陳玉鳳沒動,甚至陳凡世進門了,她是坐在院子裡的,都沒有起身。
陳凡世不喜歡韓超,甫一進門,見韓超在,就說:“鳳兒,咱倆談的是咱的家事,要不你讓韓超回避一下?”
小時候的陳玉鳳,隻要陳凡世說一句韓超是條野狗,你不要理他,她就不會理韓超了,甚至她18歲那年,陳凡世去安陽縣看她,是要給她介紹對象的,當時他帶的是張豔麗的外甥,一個名字叫徐清的小夥子,也是個軍人。
當時陳凡世從各方麵分析,說韓超不如徐清,讓陳玉鳳跟徐清交往,陳玉鳳還跟徐清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信,直到後來徐清突然不理她了,她才跟韓超結的婚。
所以陳凡世對女兒有把握,他知道的,女兒愛他。
按理,這麼點小要求,女兒肯定會答應吧。
結果陳玉鳳一句話,差點讓陳凡世跌破眼睛,因為她說:“爸,關於幾樣古玩,我隻有一個要求,把所有的古玩,從軍區方麵,捐贈人改成我媽。”
這丫頭怕不是在開玩笑。
陳凡世耐著性子說:“鳳兒,爸是因為捐了古玩,軍區才把大青山批發市場給爸的,要名字改成你媽,大青山批發市場,軍區要收回的,爸還怎麼賺錢?”
“你是從78年開始租的市場吧,你靠那個市場已經賺了12年的錢了,難道還不夠?”陳玉鳳反問。
陳凡世看韓超站在院子裡,正在端著一盤絲娃娃吃,倆小丫頭圍著他,眼神跟小時候的陳玉鳳一模一樣,恍惚間,也想起女兒小時候,總是這樣圍著自己的,心裡浮過一陣愧疚。
絲娃娃,原來周雅芳經常給他做。
米皮軟糯,裡麵的菜疏清脆,酸甜辣的口味,抓一個丟進嘴裡,還會爆汁。
陳凡世望著韓超,不由的吞了口口水。
他有點納悶,有這種好吃的,女兒怎麼不端給自己,但算了,不糾結這個。
他說:“爸打算給你大青山批發市場30%的股份,還打算補償你三千塊錢的現金,這個市場是咱們自己家的,以後等我死了,我的股份,我也給你。”
三千塊,是陳凡世用來買傳呼機的。
但他望著倆可愛的小女孩,突然心軟了,想把錢給陳玉鳳。
他覺得這個要求陳玉鳳肯定會答應,但沒想到她居然說:“我不要股份,你要不去跟軍區講這件事,我自己去,我要求改文物的名字。”
陳凡世之所以不急女兒,急張豔麗的病,就是因為他覺得女兒隻要自己隨隨便便兩句話就可以糊弄過去,卻沒想到她會這麼倔,還要到軍區改名字。
這要是法院判刑,他以為拘留15天,陳玉鳳給他來的是槍斃,還是立刻槍斃。
“鳳兒……”陳凡世還沒反應過來,想再哄哄女兒。
但陳玉璜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突然一笑說:“姐,你真可笑,文物上麵又沒寫你的名字,你去跟軍區的領導反應?軍區的羅司令還是我爸的好朋友呢,你覺得領導們會信你嗎?”
“玉璜,閉嘴。”陳凡世還想說服女兒,但陳玉璜沒把陳玉鳳看在眼裡,而且他大姨在軍區後勤處工作,陳凡世跟羅司令,徐師長,馬主任等人的關係都很好,經常跟他們一起吃飯,他認為有這些後台,陳玉鳳根本不可能翻案。
這也是張豔麗在家裡生氣時罵的,她說:“憑什麼要給陳玉鳳給錢,讓她去軍區鬨啊,告啊,隻要她能證明古玩是她家的,我隨她怎麼鬨。”
“姐,30%的股份已經很好啦,我也就30%,我還是咱爸的兒子呢。”陳玉璜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