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鳳力氣小, 手輕,一巴掌沒打疼胖售貨員,倒把自己手掌刮的生疼。
但一句非法雇傭童工嚇的胖售貨員不敢動手了。
陳玉鳳示意倆娃:“大娃二娃, 走,跟我回軍區。”
大娃看看二娃,一咬牙, 撇下熨鬥還不忘拔掉插鞘, 乾脆的說:“好。”
胖售貨員急了:“你誰啊你, 這是我們老板家的孩子,你要敢帶走,我立刻報警。”
陳玉鳳此時還想講理, 沒想鬨到警察那兒, 所以她說:“告訴你家齊彩鈴, 陳玉鳳把孩子帶走了,想要孩子就讓她來我家。”
胖售貨員居居然知道她, 沉吟了會兒, 居然笑了。
她說:“桂花鎮來的陳玉鳳吧, 我聽我們老板提過,說你是她姐妹,幫她照顧過一段時間孩子, 同誌你是不知道,這倆孩子習慣特彆壞,一個愛藏食, 一個跟瞎子似的四處亂碰, 我們老板多忙, 還要照顧他們,他們還不知足, 動不動就跑,沒什麼童工,是因為他們總跑,老板唬他們的。”
另一個也笑著說:“我們老板沒讓張朝民乾活,是他自己非要乾的。”
陳玉鳳懶得再理論了,隻說:“讓她來跟我談。”
胖售貨員肯定聽過一些陳玉鳳和齊彩鈴之間的糾葛,剛才還笑嘻嘻的,但是看陳玉鳳堅決要帶走孩子,頓時翻臉了:“陳玉鳳,這倆娃法律上的母親是齊彩鈴,有爹有媽的孩子,我勸你最好不要為了出風頭就多管閒事。”
這證明齊彩鈴肯定跟售貨員提過,說自己同鄉的陳玉鳳喜歡多管閒事,為了出風頭,搶著照料她家倆娃這種閒話了。
也證明齊彩鈴因為她幫忙照顧過大娃二娃,心裡肯定很不忿。
因為太過憤慨,陳玉鳳居然會吵架了,她說:“我這人沒彆的愛好,就喜歡多管閒事,這倆娃是齊彩鈴的,但也是軍區的,是軍人的孩子,才八歲的孩子給你們當勞工,胳膊都要燙破了,她要不忿,來找我,我們上軍法打官司,我要告她虐待。”
胖售貨員果然給她這好大的虎皮嚇到了,半天,愣是沒說話。
倆娃就這樣被陳玉鳳從陰冷的服裝店庫房裡給帶出來了。
四個售貨員並排站著,目送倆娃離開,彆的售貨員還好,胖售貨員忽而白眼一瞪,嘴皮一掀,白眼狼三個字還沒吐出來,大娃揚起頭說:“阿姨,人生很長的,我也還很小,一件事不能衡量一個人的一生,如果你願意,請你看我長大,看我參加工作,看我賺錢,看我會不會感恩願意幫助我的人,再說我是不是白眼狼,行嗎?”
胖售貨員低頭,就見腦袋圓圓的男孩,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正坦然的盯著自己,他的眼睛向來是黯淡的,無光的,可在此刻,他的雙目是那麼的明亮。
她頓時愣了一下。
大娃自打來店裡,她們念叨了許久的白眼狼了,可這娃一句都沒反駁過。
她們以為是這娃傻,懵,嘴巴笨,不會吵架。
卻原來張大娃不但嘴巴不笨,講起道理來居然一套一套的?
“我啥時候說過你是白眼狼了,我才沒有呢。”胖售貨員忙為自己辯解。
但是真是奇怪,她被一個孩子嚇到了。
大娃臨走時一個個掃過,一幫售貨員沒有一個敢正眼看他。
挨了那麼久的欺負,這孩子一言不發,可你看他那兩隻銳利明亮的眼睛,就證明,一切他都記著。
出了服裝店,二娃眼睛不好,紅紅腫腫,還磕天撞地的,這事最急。
進入九十年代後,家家戶戶多了電視機,孩子們的近視眼也猛然增多了,電視上天天宣傳,說近視眼的危害,陳玉鳳操心自家倆娃的眼睛,於這事了解得多,一看二娃那雙紅眼睛,就估計他是沒人約束,看了太多書把眼睛給看壞了。
正好出門就有醫院,她帶著幾個娃進醫院,趕在下班前把醫生堵在了辦公室。
醫生先給二娃測完光,再打手電查看,看完生氣了:“孩子電視看多了吧,不但急性近視,還有結膜炎,女同誌,你這家長怎麼當的,再放任下去,孩子就該瞎了。”
“有治嗎?”陳玉鳳把剛拿到手的,熱乎乎的分紅捧了出來:“多少錢都行。”
聽到她這句,大娃低眉吸了口氣,眼眶紅了。
這驕傲的男孩,任何事難不倒他,唯有錢。
“先開點消炎藥吧,從現在開始,書,電視都不可以看,讓孩子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他還小,應該可以恢複。”醫生開好處方,看看陳玉鳳,又得批評一句:“你看看你,打扮的得體又漂亮的,為什麼就不花點心思照顧孩子?”
於這種批評,陳玉鳳倒無所謂,隻說:“您放心,我以後保證照顧好他。”
但大娃卻認真跟醫生辯了起來:“醫生同誌,我弟弟不是在這個阿姨照顧的時候眼睛壞掉的,跟這個阿姨沒關係。”
醫生忙著下班,懶得聽孩子說這些,隻說:“以後要注意用眼,快去開藥吧。”
“醫生,你誤會這個阿姨了,請你道歉。”大娃堅持說。
醫生懶得應付,但因為大娃特彆認真,而且孩子願意為大人據理力爭,那模樣兒既正經,又讓人覺得可笑,於是摸摸他說:“好好,我錯了,我道歉。”
大娃轉頭看蜜蜜,就見小黑丫頭給他豎著大拇指呢。
打了輛麵的,上車陳玉鳳就讓二娃躺她大腿上,給娃點眼藥水。
甜甜給他扶腦袋,蜜蜜給他掰眼睛,一滴藥水點進去,陳玉鳳吹了一下,說:“眨眨眼睛,感覺怎麼樣?”
二娃憨兮兮的笑著,一眼不發。
“二娃弟弟,你怎麼啦,不開心嗎,不想跟我們回軍區嗎?”甜甜問。
二娃依舊隻笑,不說話,但又匆匆點頭:“想的。”
那種感覺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齊彩鈴對他們挺不錯的,衣服鞋子,要啥買啥,還都是最好的,她甚至還計劃要送他們去私立學校,據說是全首都最好的學校,他們住庫房,她也住在庫房。
她吃啥他們吃啥,這方麵倒沒有虧待過大娃二娃。
她唯一的逆鱗是不準他們回軍區,大年初三那天,大娃沒看住,二娃悄悄跑回軍區,想跟甜甜蜜蜜見一麵的,齊彩鈴隨後打車殺到,把二娃拖回了服裝店。
平常齊彩鈴在倆娃麵前挺和藹的,也總笑眯眯的。
那是她頭一回發脾氣,叫倆娃見識她的猙獰。
她逼近二娃,撕著胸膛吼問:“我都要把心掏出來了,你還往陳玉鳳那兒跑,張朝兵,你是不是想我把愛你的心掏出來給你看,我現在就掏給你看?”
要知道,大娃和二娃是她筆下的孩子,是她寫出來的。
他們隻是吃了陳玉鳳幾頓飯而已,衣服是她買,學費是她交,她對他們那麼好,他們還想著陳玉鳳,她能不生氣嗎?
穿越後的生活處處不如她所想,賺錢辛苦,張鬆濤不給她搞關係走後門,作為對照組的陳玉鳳生活越來越好,她幾番想賺大錢都慘遭滑鐵盧,她沮喪,她鬱悶,她心裡窩著火。
平常她控製得好,但那天是實在沒控製住,發了通脾氣。
但二娃才多大,他理解不了這些的,當時就給齊彩鈴嚇傻了。
“不知恩圖報的白眼狼,我白養你了。”她一路在車上大吼大叫,不停的罵。
回到店裡,她又衝著大娃一陣吼:“張朝民,你也回陳玉鳳那兒吧,可以,你走啊,小白眼狼,把吃我的用我的還清楚你就走,馬上走。”
大娃當時拉著弟弟,想走的。
但這時齊彩鈴又說:“你以為你去陳玉鳳願意接納你嗎,她原來做飯給你們吃,隻是為了一份菜錢,現在你爸在老家,給不了她錢,你以為她還願意要你們?除了我,誰還會給你們白飯吃?
無親無故,大娃確實不該去找陳玉鳳。
但他的自尊心也受不了店員們譏諷,所以他才開始在店裡乾活兒的。
當小勞工,以身抵債嘛。
在齊彩鈴那兒生活,每一天,他都把他們兄弟的生活費賺出來了。
他沒有吃過一口閒飯。
天太冷,齊彩鈴為了貨物可以捱凍不生爐子,倆娃捱不得。
所以二娃才會半夜起來看書,因為他凍的睡不著。
慢慢的他就得結膜炎了,最近總是看不清東西,孩子懂得又不多,以為自己要瞎了,他倒不怕瞎,唯一一點遺憾就是在瞎之前,還沒見見他倆個好朋友。
這時既然已經見到朋友了,蜜蜜還是那麼頑皮,甜甜還是那麼溫柔,雖然滴了眼藥水後他的眼睛可疼可疼了,但二娃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他甚至不想閉眼睛,因為他想多看看自己的朋友。
而大娃呢,則得經受蜜蜜隨時的偷襲,才一個寒假,他吃驚的發現蜜蜜的拳頭更硬了,出手速度也更快了,可他每天乾活兒,胳膊又酸又痛,腰都直不起來。
居然打不過這個黑丫頭了。
不過打不過沒關係,大娃滑頭呀,他瞅著陳玉鳳不注意就開始撓蜜蜜的癢癢。
這小丫頭最怕癢癢,一路上給大娃撓的差點沒背過氣去。
麵的一路飛馳。
轉眼就到機關食堂門口了。
此時下午,倆媽正好得閒,在門前坐著曬太陽。
看到二娃一臉凍瘡,周雅芳先站了起來。
再看大娃胳膊上一大片在蛻皮,似乎剛剛給燙過,王果果也站了起來。
倆娃雖說衣著乾淨,可都瘦了一大圈,一個寒假,向來不長個的甜甜都長高了,二娃卻比原來更矮了,大娃也瘦了一大圈。
王果果接過二娃,問:“娃,你這樣子,怕不是剛剛逃荒回來?”
麵黃肌瘦,眼眶深陷,雙眼紅腫,可不是剛剛逃過荒的樣子。
陳玉鳳也不瞞著,就把倆娃的事跟倆媽講了一下。
然後說:“他們的爸目前還在老家,但肯定會回來,彆的你們暫且不管,由我來處理,媽,樓上還有一張空床的,就讓他們先住著,大娃可會乾活,他自己能料理自己,你們覺得呢?”
周雅芳和王果果也隱約聽說過,張鬆濤父親病重,請假回老家了。
但目前齊彩鈴才是倆娃法律上的媽,陳玉鳳現在做的事情,是在多管閒事。
打心眼兒裡說,周雅芳比陳玉鳳更疼這倆男娃。
但也得考慮一點,她突然把倆男娃帶來,齊彩鈴會不會生氣,會不會說閒話。
這個可麻煩的,不管她有沒有虐待孩子,她要跑到軍務處,哭哭啼啼的說陳玉鳳搶走了她的娃,搞的她和張鬆濤夫妻關係不睦,要鬨離婚,陳玉鳳是要吃軍區的通報批評的。
王果果抓過二娃,在仔細查看他的臉。
周雅芳把閨女拉到一邊,說:“鳳兒,彆人的家事,咱們怕不好攙和吧?”
王果果看了會兒二娃的臉,轉身進屋,拿了些地塞米鬆出來,給這娃臉上細細擦了一遍,也說:“鳳兒,彩鈴和你可是姐妹,你沒打招呼就把人家的娃帶來,她要鬨起來,你不占理的。”
陳玉鳳之所以敢頂著被人戳脊梁骨的風險把倆娃帶出來,不是她真的閒極無聊,也不是她想挑事跟齊彩鈴鬨,她主要看中的還是大娃。
這孩子人雖小,但似乎比他爸更稱得上男子漢。
果不其然,他站正,給倆奶奶鞠了一躬,才說:“兩位奶奶,我爸很快就會回來,不管他和齊阿姨怎麼樣,隻要我活著,我還能說話,我就會告訴我爸爸我們在服裝店所遭遇的一切,我不會強求他離婚,我隻想維持原來的生活,我給你們交錢,在你們家吃飯,住在我自己家,如果有人說陳阿姨的閒話,誹謗她,請你們相信我,不論是誰,我一定上門跟她理論,講到她心服口服,好嗎?”
王果果剛擦完藥,正在看二娃的臉,聽大娃一番長篇大論,頓時給驚到了:“大娃這孩子平時嘴巴悶,咋講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周雅芳也給這娃驚到了,卻說:“大娃,齊彩鈴對你們不錯的,這衣服都是牌子貨吧,你這鞋還是回力呢,這證明她沒虧待過你們,你乾嘛非要上我家來吃飯,聽奶一句勸,不要把後娘當親媽,因為沒生過,她永遠不可能拿你當親媽,明白嗎?”
衣服是新的,肚子能吃飽,這就是後媽好的極限了。
你不能強求一個沒有為孩子痛過的女人,真心實意為孩子好。
大娃再深吸口氣:“我為什麼必須要個後媽,我要我原來的生活,不行嗎?”
孩子這句說的周雅芳啞口無言。
二娃看不清東西,但也舉手說:“奶奶,我隻想要我原來的生活。”
終是王果果發了話:“讓他們先住著吧,上個學期他們沒後媽不也過得好好的,等張鬆濤來了,他願意,就讓倆孩子像原來一樣過,不願意,把這倆娃給我。”
“給你乾嘛?”周雅芳覺得親家母是不是糊塗了:“你好容易養大倆兒子,苦沒吃夠,還想吃二茬苦,受二茬罪啊?”
王果果向來說話能嚇死人的,她居然說:“我家徐乾部沒孩子,我幫他留個後,不行嗎?”
她不過開個玩笑,周雅芳當真了:“也是,徐師長沒娃,真要接手,不定多疼他們呢。”
周雅芳不經意看了眼二娃,咦的一聲:“剛來的時候他的臉可爛了,這才不一會兒,我瞧著好了些似的,你給塗的啥藥,這麼管用?”
王果果說:“他不僅有凍瘡,還有皮炎,光塗凍瘡膏沒用,得塗地塞米鬆。”
陳玉鳳也來看二娃的臉,這娃頑固了一個冬天的凍瘡,之所以一直好不了,是因為還有皮炎的原因,而隻要找對了法子,其實很快就能消?
王果果畢竟生在大戶人家,她細心,會總結,會照顧人。
這方麵,陳玉鳳不及她。
怕孩子要多心,王果果揉揉二娃的腦袋說:“奶們開玩笑呢,你們永遠是你爸的孩子,誰都搶不走,安心住著等你爸回來,好嗎?”
大娃二娃對視一眼,他們當然明白奶奶們是在開玩笑。
他們也知道齊彩鈴挺好,是愛他們的,大娃想吃漢堡她就買漢堡,二娃想看書她就買一大堆的書回來,逼著讓他看,讓他趕緊成材。
但為什麼他們決然的要跑回甜蜜酒樓。
因為齊彩鈴的愛太可怕了,她總是買一堆漢堡,買一堆的書,然後微笑著看著他們,靜靜等著她們感恩,當他們礙於情麵,尷尬和羞澀不肯表達時,她就會去找售貨員們訴苦,說自己一片熱心腸,卻得不到孩子們的愛。
繼而售貨員們就會罵他們是白眼狼。
她是不罵他們,可售貨員的罵讓他們更加難過。
而她,大年初三那天暴怒過一次,以後還會不會暴怒?
二娃想起她瞪圓眼珠的樣子就會打哆嗦。
他已經長大了,不需要那種歇斯底裡的愛了。
本來,他們一直呆在服裝店是因為無處可去。
但現在他現在明白了,隻要他們跑回來,這兒的奶奶就會接納他們。
上次跑,二娃不後悔。
要齊彩鈴把他抓回去,他還會再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