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發間,路迎酒又聞到了那股暗香。
冷冽宛如新月。
然後,怪物在他麵前扭曲了。
它爆成了一團血霧,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生生捏碎了。
它再也沒能拚接起來。
死得不能再死了。
……
路迎酒打開水龍頭,手上的血染紅了水,旋轉著消失在了下水道,露出白皙的皮膚,纖長的手指,和幾道淺淺的舊傷痕。
剛才用力過猛了,現在他的手還在發抖。
他實際上沒受什麼傷,這都是那怪物的血。和血一起消失的,還有手背上淡淡的符咒紋路。要不是有它帶來的力量,剛才的角力,路迎酒已經被怪物一拳打了個對穿。
他救下來的小女孩奔向了媽媽,回頭朝他招手,被她媽警惕地一摟:路迎酒的衣服還算乾淨,就是下樓的時候手上沾血,拿著一把刀,眉間還帶著幾分未散的殺意,實在太可疑了。
楚半陽在他身後說:“你剛才像個變態殺人魔。”
“誰說不是呢。”
“如果沒有畫符咒,你已經死了。”
“但我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不是麼?”路迎酒甩了甩手上的水。
洗乾淨血,收斂好神色,他又是平時溫和秀氣的模樣了。
在他們身後,是忙碌的警察和驅鬼師。
操場的四角被貼了符文,被楚半陽揭開後,幻象就消失了——為了埋下屍體,地麵早就被鐘愛國鏟得七零八落,不成樣子了。而剛才那個怪物,就是死者怨氣的集合體。
警方封鎖了學校,正在操場上收集屍體。
路迎酒心想,希望這次消息能封鎖得嚴一點,要是小學生知道自己每天都踩著屍體在踢足球,肯定是難忘的童年回憶。
老劉則按照路迎酒的猜測,查了去年8月的監控,發現鐘愛國確實開始頻繁來這裡,警方聯合青燈會正全力調查他和流浪漢的關聯。
“監控也派人繼續去看了。而且,”老劉說,“根據你的說法我們開始重點排查。技術組沒有從兩人的手機電腦裡查出痕跡,隻能說,超自然的力量抹掉了記錄……這事其實該歸你們調查。”
但即便如此,活人還是會開口的。
老劉又補充:“不過我們按照這個方向突破,從鐘愛國的妹妹那裡得到證實,鐘愛國曾和季彩秘密交往過一段時間。”
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鐘愛國要幫季彩了。
他們曾是情侶,曾是共犯。
但是鐘愛國被季彩附身,也跳樓死了。
楚半陽說:“你要去醫院嗎?”
“我還好,除了全身都要散架了。”路迎酒說,“我還是跟你再上一次樓吧,我也不放心。”
於是楚半陽又叫了幾個驅鬼師,他們一起上樓,準備檢查一下有沒有小鬼怪。
楚半陽邊走邊說:“我不是讓你等到下午嗎?你們怎麼自己就跑進來學校了。”
“早發現,早治理。”路迎酒說,“除了葉楓快把樹燒禿了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楚半陽提醒:“還有這棟樓。”
這樓已經千瘡百孔了。
路迎酒笑:“要是沒我早塌了。不過這鬼直覺真準,見快被我們發現了,乾脆先發製人。”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驅鬼師們散開,有條不紊地開始排查陰氣。
剛才的怪物怨氣濃重,確實招來了幾個小鬼。
楚半陽除掉它們的時候,路迎酒就靠牆看著。他半眯著眼睛,神態慵懶,倒也不是真累成什麼樣了,隻是單純提不起興趣。
驅鬼師們聊起了這個案子。
一個說:“這也真是奇怪了,季彩怎麼想著要殺鐘愛國呢。”
另一個說:“要不就是有矛盾,要不就是她狂性大發了唄,還能咋樣。”
等到小鬼都灰飛煙滅了,一人道:“應該沒了吧。”
“還有個大的。”
“還有個大的。”
楚半陽和路迎酒異口同聲道。
楚半陽微微愣怔,莫名覺得異樣,看了眼路迎酒。路迎酒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反應,往樓上去了。
上了頂層,果然在儘頭的宿舍找到了陰氣。
牆上伸出了一隻手,被楚半陽的符文燙回去了。
接下來隻要驅散就好了。
幾個驅鬼師手腳麻利,開始在牆麵上貼符咒。鬼怪全找完了,他們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路迎酒繼續掃視著牆麵。
宿舍的燈光落入他的眼中,顯得那棕色眼眸很好看。
本來就是一雙很有神采的眼睛,就算是身處成群的厲鬼中時,也是引人注目的,仿佛是在黑暗裡突然映出了一道光。
楚半陽本來在檢查符咒,偶然瞥過去。
他心中一動。
仿佛是,剛才異口同聲時他心裡的異樣,又開始生根發芽。
他想到第一次見到路迎酒,也是類似的場景。
當時他穿過大街小巷,第一次踏入青燈會。新人們都等著去見會長和首席,一個個分外忐忑,隻有楚半陽氣定神閒——他知道自己能做的,比在場所有人都好。
直到門被敲響了。
年輕人推門進來,單肩挎著背包,眼眸映著落地窗外的陽光,分外明亮。
好看極了。
楚半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後來才意識到這他媽是噩夢的開始!有路迎酒在,他就永遠是第二名,無可奈何,恨得牙癢癢的。
可是此時,楚半陽看著路迎酒,非常無端地想到:眼前的鬼,其他人根本發現不了,對他們來說卻輕而易舉。而之前那鬼怪,如果沒路迎酒,恐怕十幾個驅鬼師都對付不了。
昨天才案發,今天路迎酒就已接近真相了。
都是天之驕子。
這個世界上的鬼神雖然多,但隻要他們倆在,沒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這想法豪情,帶著楚半陽一如既往的心高氣傲,卻又是有些柔軟的。
——雖然他一時說不出來,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對了,我剛發現了一件事情。”路迎酒說。
“什麼?”楚半陽回過神看他——路迎酒竟然背對著牆壁,正看著他。
楚半陽猛地一愣。
背對自己的敵人是大忌。他怎麼都想不到,路迎酒會犯這種錯誤!
在路迎酒的身後,牆麵伸出了一雙灰白的手。它有著鋒利的指甲,能在瞬間將人肢解——指甲尖端,還有著血珠,眼看著就要落在他的脖頸上。
楚半陽:“你後麵……!”
路迎酒像是根本沒察覺到,笑說:“怎麼辦呢……”
鬼怪尖嘯,周圍牆體瞬間變形為血肉、海潮一樣壓下來。楚半陽瞳孔放大,捏訣——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到,路迎酒身後那隻手從指尖開始彎曲。
先是指甲斷裂,化作齏粉,然後是手指爆開。手掌的骨骼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尺骨和橈骨一寸寸斷裂、外露,被扭成麻花時分外紮眼,白森森的。這扭曲迅速蔓延到了牆體,那鬼怪尖叫著,被絞成了大片爆開的血霧。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路迎酒身上也沒沾鮮血。
無形的屏障護住了他。
那抹冷冽卻溫柔的暗香如影隨形。
於是,這一幕幾乎像是幅定格的油畫。
身後是地獄般噴濺的猩紅,碎骨片刺穿了地板和玻璃,血像煙花炸開,濃鬱又燦爛。而路迎酒的衣衫潔白如雪,眼中映著明亮的光,一如初見那天,熠熠生輝。
“怎麼辦呢,”他依舊是笑著的,“第二名,我好像被厲鬼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