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
大量的主播已經離開了月山村, 路迎酒早上起床的時候,拉開窗簾,天光傾瀉而入昏暗的室內, 亮到刺眼。他眯著眼睛往外看, 三四個孩子嘰嘰喳喳地從樓下跑過去,又是幾輛車子正在駛離村子。
早餐他們還是在酒店吃的。
酒店的自助早餐總算沒那麼垃圾了,像個正常的廚房做出來的。
路迎酒拿了點炒蛋吃, 邊吃邊打量周圍。
儘管主播們驚恐得要死,村子裡倒是完全正常。不說這個酒店的工作人員神色淡定,照常營業,就連大人也放心孩子在外頭亂跑。
真的是淡定到離譜。
他就說:“這裡的人太淡定了,總感覺有點奇怪。”
“哦這件事情,”葉楓拿著雞翅, “說來話長,我正要給你們講呢。”
他幾口啃了雞翅, 又用紙巾擦了擦嘴,神情有點複雜地打量了一下周圍——他們坐在很角落的地方, 甚至連服務員都很少走過來。
他就繼續說:“我一開始沒和你們把話講全, 因為這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就連葉家也覺得無關緊要了。”
“月山療養院不是因為經營不善倒閉的。”
“從02年的夏天開始, 院內像是被詛咒了,不論是病人還是驅鬼師, 都有離奇失蹤和死亡的。一開始隻是個案, 他們以為是山間的野鬼作祟, 或者是病人自己跑了, 後來才慢慢發現事情不對。”
路迎酒點頭:“我有聽聞過一點。”
他還在青燈會時, 聽聞過類似的傳聞。
隻不過當時消息封鎖得緊, 又隔了那麼多年,傳聞都很虛無縹緲,版本眾多。
葉楓說:“世家的驅鬼師一直沒找出原因,隻能歸結於,這裡長年聚集撞鬼的病人,導致陰氣太重,導致整個山脈的氣運都被汙染了,招來了不知名的鬼神。”
“沒人再敢工作,最後他們在03年年初匆匆閉院,離開了這裡。”
小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我還奇怪,大家那麼需要療養院,它說關就關了。”
“對,”葉楓點頭,“閉院是真的迫不得已。儘管我二爺極力反對,但考慮到安全問題,他還是不得不妥協了。”
葉楓又打量了周圍一圈,確定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
服務員離得遠遠的,另外一桌客人也在斜對角。
他講:“之前也說過,二爺是個怪脾氣,喜怒無常,高興就拚命誇我,給我帶糖、風車或者其他小玩具,生氣的時候我都不敢在他麵前出現……總之,用我爸的話說,他倔得跟個牛一樣。”
“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覺得有損葉家的名聲,三番五次,帶著驅鬼師又回到院裡尋找真相。”
“他們失敗了,同行的幾人,和試圖直接鏟平療養院的人,回去後都得了重病,有痊愈的,也有直接病死的。”
路迎酒問:“我記得你說,你二奶奶也是病逝的。”
葉楓歎了口氣:“對。準確來說,他們兩個都是病死的。”
“不過他們的病情和療養院無關。”
“二奶奶是00年去世的,閉院是02年的事情了。二爺他得的是肺癌,治療多年,07年在老家病逝了。”
小李插了一根香腸,咬了一大口,突然奇怪道:“如果療養院真的被詛咒了,那我們怎麼現在來沒有事情?”
葉楓回答:“那是因為,療養院之後慢慢正常起來,過了幾年,再有人隨意進出,也不會得病了。”
“所以我才說,隔了那麼多年,大家都覺得這事情無關緊要了……”
“但是,你二爺照片上出現了異常,”路迎酒說,“加上張念雲的出現,證明這裡確實是有問題的。”
“對對,你說的是對的。”葉楓頭疼不已,想起這整件事情,頓時連胃口都沒了,“二爺留下的遺物,恐怕就是給我的線索。”
“總之,我們回歸最初的話題。”他說,“療養院死傷最嚴重時,村裡的人都完全沒事。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大概也習慣了,知道再怎麼樣都不會波及到村子,他們不會出事。所以他們才那麼淡定。”
小李聽得是目瞪口呆:“這一村子的都是狠人啊。”
“我也覺得,”葉楓說,“實在是太虎了。以前他們就不大避諱療養院,哪怕是知道院裡是驅鬼的,也照樣在附近晃蕩,該摘野果的摘野果,該放羊的放羊,民風是真的彪悍……”
吃完早餐,葉楓說家裡人告訴了他一些情況,他要去山上一趟。
既然要去,當然是一起去。
畢竟現在,二奶奶估計還在爬哪棵樹呢。要是她見到乖孫子太高興了,吧唧上來親了葉楓一口,那就麻煩了。
半小時後,路迎酒已經站在了山腳下,麵前是一條雜草叢生、亂石堆砌的小路,一路蜿蜒著往山上去。
療養院在村子的北麵,他們現在去的是南麵,和它完全相反。
酒店裡什麼東西都沒有,葉楓隻好找村長馮茂要了四份紙質地圖。
沒想到馮茂捏著四張地圖,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了山腳下。
老大爺還是穿著汗衫,搖著一個蒲扇,神色非常懷疑:“你們真的隻是去山上走一走?”
“對對,”葉楓點頭,“真的就是逛一圈,什麼都不乾。”
馮茂又說:“你們身上沒帶fo吧?”
他口音重,說的應該是“火”的意思。
葉楓又是連連點頭:“絕對沒帶絕對沒帶。我們很有環保意識的,一草一木都要保護!放火燒山這種惡劣的行為我們都是堅決抵製的!遵紀守法從我做起!”
路迎酒輕輕拿手肘懟了懟敬閒,意思是“聽到沒有”。
他還記得在療養院那事呢,當時敬閒滿臉寫著想要放火燒山。
敬閒低聲說:“我也不是不環保啊。你想,那些樹要是燒了,不都到鬼界去了嗎?”
路迎酒:?
路迎酒:“還有這種道理?”
“是啊,”敬閒說,“你們不是經常燒紙錢、燒元寶嗎,那些東西被燒了會去陰間,那麼樹被燒了,當然也會去啊。”
路迎酒總覺得這邏輯很奇怪,但又想不出破綻。
他又問:“紙錢和元寶是燒給親朋好友的,樹林燒了能去哪裡呢?”
“哪裡都能去。”敬閒說,“有時候鬼界的街上就會突然長出一大片樹林。”
路迎酒:“……”
得到了葉楓的再三保證,馮茂終於將信將疑,掂了掂手中的地圖,一一發給四人。
告彆時,馮茂又說:“你們不是都說這山上有鬼嗎,怎麼其他人走了,你們還不走?”
“這不是要查清楚嗎。”葉楓說,“如果不除掉她,你們也不安心。”
馮茂哼了一聲:“我們挺安心的。我再警告你們一次,千萬彆生fo啊。”
“好好好,”葉楓再次保證,“絕對不生fo,絕對不生fo。”
馮茂這才背著手,慢悠悠往村子裡去了。
拿到了地圖,路迎酒他們開始往山上去。
風一吹,樹海沙沙地作響。
這條小路曾經被人修過,部分地方有石頭樓梯。隻是石梯被磨損得很厲害,長滿了雜草和青苔,也是不好落腳。
葉楓在最前頭帶路,小李跟在他後麵。
兩人又是被花蚊子咬得痛不欲生,噴了驅蚊水也抵抗不了,還是看到它們嗡嗡嗡亂飛,肚子裡裝滿了自己的血。越往深山走越是如此,簡直是蚊子的狂歡。
“葉楓哥!”小李咬牙切齒道,“你奶奶真經咬真牛逼啊!我在這種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
葉楓剛拍死一隻蚊子,滿手血,正在到處找紙巾:“她老人家從來心誌堅定,膽大心細,就連二爺藏了十年的私房錢都能扒拉出來,你說她能不牛逼嗎?!”
“你二爺不是作風清廉嗎!怎麼還會有私房錢!”
“那私房錢也就五十塊,藏在一個病人的床底!”葉楓使勁擦手,“那病人可瘋了,失控的時候見誰都要咬一口,咬住了還不鬆口。二奶奶偷偷過去,硬是一個人把他製服了,然後把他的床給掀了,摳出了那五十塊,丟在二爺麵前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小李震撼了:“我看照片,還以為她是文靜款的。”
“文靜的人狠起來,就更是嚇人啊。”葉楓又開始打蚊子,“你看她那樣子,能想到她爬樹那麼快嗎?”
“不能。她真的跟個長臂猿一樣靈活。”
路迎酒邊聽他們聊天,邊想,小李和葉楓間,至少有一個人是O型血。
實在是太能招蚊子。
那兩人聊著天,周圍的蚊子越來越多,簡直像個小小的黑色旋渦,路迎酒見狀,麵上不顯,悄悄往敬閒那邊靠了點——
上次他就知道,靠著敬閒半點蟲子都不會有。
路迎酒又聞到了他身上的那種淡香。
他問:“你噴香水了?”
敬閒愣了一下:“沒有啊,我身上有味道?”
“好像有股香氣。”路迎酒回答,“我從來沒聞過這種味道。”
路迎酒實際上不大懂香水。
他的了解僅限於幾個女性同僚的香水味,柑橘或者玫瑰,紫羅蘭或者檀香。唯一聞過的男香還是在楚半陽身上——對香水不感興趣的人,隻會想一下“哦他可能噴了香水”,然後就不記得了。
但他形容不出敬閒的氣息。
那像是初雪,又或者是新月。
大概隻有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才能形容。男性配這種香頗為巧妙,存在感低,不會讓人覺得突兀,但聞過後就忘不掉了。
敬閒沉默了幾秒鐘。
路迎酒不知道他什麼反應,一回頭就看見敬閒疑惑地在聞自己的手背,見到路迎酒回頭,又迅速放下,假裝無事發生。
路迎酒一下子笑了:“你自己哪裡聞得出來。”
“哦。”敬閒又頓了幾秒鐘,“可能是鬼界的花香,你不喜歡?”
“沒有,挺好聞的。”
於是敬閒根本藏不住笑意,勾起了嘴角。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處陡峭的坡,敬閒向路迎酒伸出手:“我拉你上去。”
路迎酒不接他的手,說:“不用。”
就這坡,陳笑泠那狠人穿著高跟鞋都能上去,指不定還能踩崩幾處石階。他能有什麼問題?
敬閒的心思簡直都寫在臉上了。
敬閒說:“你看這坡多危險啊……”
“不。”路迎酒說。
敬閒話頭一轉:“我怕我會摔倒,要你拉。”
路迎酒:“……”
路迎酒:“…………”
他算是對敬閒有了全新的認識,滿頭黑線地拍開敬閒的手,自己往坡上爬。
敬閒就在他後頭嘮叨:“我萬一真的摔了怎麼辦?”
路迎酒心想,剛剛在我旁邊健步如飛的人是誰?彆說坡了,他就是把敬閒從懸崖上丟下去,敬閒也半點事不會有,指不定還會從懸崖下采朵漂亮的花回來送他。
敬閒又說:“這裡的青苔也多。”
路迎酒心想,我看你明明走得比我還快,青苔不多,借口倒是挺多。
敬閒說:“我要是摔了一跤,摔殘了,你就得一輩子照顧我了。你守寡也守得不省心,還要給為夫喂粥……”
路迎酒啪地又往他身上糊了一巴掌,打住了他的話頭,再馬上往前頭看。
——葉楓和小李還在打蚊子呢,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