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像是人眼,又不全然?相似。
路迎酒悚然?一驚,一股冷意竄上脊椎。
那眼睛的瞳孔布滿了整個眼眶,呈怪異的金屬光澤。
無數細密的花紋在其中旋轉,好像絢麗的萬花筒,不斷變化,每一息都是全新的世界,光是看一眼就能叫人頭暈目眩。
如果路迎酒能清晰看到,就會認出,那些花紋實際上是符文,它們不斷構成不同的陣法,瞬間結合又刹那離析,瞬息變化萬千。
它冰冷地轉動?,目光掃過大地,最後死?死?凝固在路迎酒的身上。
路迎酒的手上剛掏出符紙……
然?而車輛猛地一個急刹車!
時速120公裡的跑車急刹,人沒飛出去幾十米都是萬幸了。他一下?子失了重心,身子前傾,電光火石之間,在後視鏡與姚苟對視了——
那小胖子麵?無表情?。
慣性對他沒半點效果,他依舊坐得?筆直,整個人猶如磐石,冷冰冰地、無聲地張口:
【路迎酒,你的時辰到了】
路迎酒反應極快,一手撐住前座,一手對他甩出符紙!
下?秒,他身後一暖。
敬閒將他整個人扯入懷中,他伸手,層層黑霧籠罩在手上,他的手指依舊修長?,骨節依舊分明,隻是指尖變成了厲鬼的尖銳指甲,輕輕一劃,竟然?將跑車的頂端撕出裂縫。
金屬在他麵?前和?紙片一樣脆弱,被整個揉爛了,狂風夾雜暴雨撲下?來,打濕了他們的麵?龐。
路迎酒隻覺得?周身一輕。
馬路迅速遠離視線,然?後他們停留在某個高度,俯瞰周圍。
敬閒竟然?是帶著?他站在了半空中。
陰風托起了他們,讓他們如履平地。
很快,路迎酒就知道敬閒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這公路在高空,橫跨了大半個工廠區域,在前方直接飛躍一片淺海,前往機場。
此時路麵?振動?,竟然?是有密密麻麻的厲鬼,沿著?橋墩爬了上來!
它們動?作極快,手腳並用,迅速布滿了整個路麵?,湧動?著?,對空中的兩人虎視眈眈。
……不,那些不是鬼。
路迎酒眯了眯眼睛。
雖然?它們身上陰氣陣陣,可?氣
息與他遇見過的所有鬼怪,完全不一樣。
它們大部?分拿著?兵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類似於神武。強烈的符紙波動?湧現在兵器上,沒人膽敢挑戰它們的鋒芒。
“這是天道的侍從。”敬閒在他耳邊說,“永遠對它俯首帖耳,直到死?亡。”
路迎酒說:“姚苟他們怎麼?辦?”
“不用擔心他們,他們暫時沒事。”敬閒說,“這裡不是現實世界,它的目標隻是你。”
路迎酒還想去看空中的眼睛,卻被敬閒摁住了,牢牢擋住他的視野。
他說:“敬閒……”
“彆看它了。”敬閒打斷,咬著?他的耳朵說,“你可?是我的人,再看彆人我可?是會吃醋的。”
於是,路迎酒扭頭去看馬路。
道路之上,天道的侍從們正迅速堆疊在一起,高度升高,竟然?是快逼近他們兩人了!
敬閒一揚手。
尖銳的叫聲爆發在他們身邊!
一扇無形的門?扉在空中洞開,百鬼爭先恐後地湧出!
它們青麵?獠牙,帶著?淋漓的鮮血,周身或是烈焰或是寒霜,就好像百鬼夜行之時的可?怖景象。
不但是空中,地麵?也?是源源不斷地湧出猩紅,湧出厲鬼。
它們不帶半點猶豫,聽從鬼王的號令,與侍從們迅速纏鬥在一起。
斷肢亂飛,鮮血橫流!
非人類之間的搏殺總是要殘忍百倍的。一時之間,皮肉的撕扯聲、鬼怪的尖叫聲和?肉/體沉悶的對撞聲傳來,不過短短十幾秒過去,整個高速公路的路邊都和?血洗一樣,入目隻有大片的猩紅,碎肉浮浮沉沉。
小鬼們扯下?侍從的頭顱,貪婪地吸吮腦漿,緊接著?,被另一個侍從持著?神武攔腰斬斷,肚破腸流。還未等這侍從抖落刀上的血液,下?一秒,鬼馬揚蹄,踢碎了它的脊柱。
生死?皆在一瞬間。
圍欄被擊碎了,路麵?大塊大塊地墜向地麵?,邊緣更是由?鮮血淌出的瀑布。
一切宛若煉獄。
暴雨之中視野模糊,它們野獸般廝殺,吞食敗者,狂飲鮮血。
路迎酒見過太多大場麵?了,但如此慘狀,就連他也?鮮少見到。
敬閒一直緊緊擁著?他。
在這個視角,路迎酒看不到
敬閒的表情?,隻覺得?他心中的憤怒灼熱好似岩漿。
敬閒鬼化得?厲害,雙眸猩紅,體溫冰寒,摟住他的那隻手有著?尖銳指甲,此時此刻卻小心收斂著?,生怕傷到他。
天邊的眼睛轉動?著?。
路迎酒被敬閒攔著?,它找不到目標,便?隻是冰冷地轉動?,盯著?公路上的那場屠殺。
也?不知多久過後,厲鬼與侍從的屍體鋪滿道路。
最後一個侍從倒下?了,它的身軀晃了晃,手中的巨斧鏗鏘落地,濺起肉塊與血。
一切歸於寂靜。
眼睛再次轉動?了一圈,眸中萬花筒般的符文轉動?。
它最後盯著?敬閒。
敬閒麵?無表情?地回望它。
在這巨大的眸子前,不論人還是鬼都無比渺小,那種尤然?心生的壓迫感,幾乎能逼得?人直接跪下?。它就這樣死?死?盯著?敬閒,似乎要將他的麵?容記下?。
敬閒輕蔑一笑,眉梢滿是諷刺與挑釁。
【有本事就來啊。】他說。
那眼睛又轉了一圈,輕輕合眼。
天邊隻有陰雲和?閃電了。
路迎酒眼前一晃。
再回過神來,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空調呼呼吹在麵?龐的涼意,然?後他聽見姚苟不成調的哼唱聲。
公路上乾乾淨淨,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姚苟搖頭晃腦地唱道,“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彆人家~~”
“誒!”他又回頭問,“路迎酒啊,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大院裡還有個音樂老師。她?挺漂亮的,我可?愛聽她?唱歌了!唉你倆……”
他的話頭打住了。
後座上,敬閒和?路迎酒緊緊抱在一起,難舍難分。
姚苟一個激靈,趕快目視前方:“啊沒事!我開車!我繼續開車啊!”
路迎酒:“……”
他從敬閒的懷抱中掙脫出來。
再看向天邊,陰雨依舊是陰雨,翳雲依舊是翳雲,蒼穹灰蒙蒙,再沒有半點異常。
敬閒低聲說:“它已經走了。”
“它什麼?時候會再回來?”路迎酒問。
敬閒輕輕搖了搖頭。
“我是因為什麼?被詛咒的?”路迎酒又問。
敬閒依舊是搖頭,又
說:“你繼續睡吧,快到地方了,再休息一下?。”他揉了揉路迎酒的腦袋,手下?黑發的觸感很柔軟,“彆怕,有我在呢。”
路迎酒實際上並沒有怕。
充其量是個驚疑交加,絕非恐懼。
經曆了這麼?一出驚險的交手,他已經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詛咒和?楚千句一樣,都是來自於天道。
要是其他人遇到這情?況,恐怕心中是濃鬱的無力感。那是根本無法抗衡的力量,肯定是死?局了。
但是……
路迎酒從來不是個怕死?的人。
平時,他便?抱著?“我能多活一天就是賺到一天”的心態,危險的委托樣樣不落,永遠奔波在驅鬼的最前線。畢竟他能活過童年,真?的是奇跡了。
現在也?是如此。
早在第一次碰到【時辰到了】這件事情?,他便?明白,這肯定又是一件他無法掌控的事情?。
所以哪怕是真?的意識到,是天道降下?的詛咒,他也?沒有太過驚訝。
相反,他心中有一種豁然?開朗感,像是終於窺見了謎題的一部?分,時隔許久,濃霧終於散開些許。
唯一令他憂心的,是說了會保證他安全的敬閒。
人與鬼都無法與天道抗衡。
他越發確定,敬閒會以他不願看到的方式,破除他的死?劫……
儘管憂慮還在,路迎酒依舊很快定下?心來。
而敬閒還在不斷安撫他,怕他害怕。
姚苟繼續開車,很快眾人就到了休息站,準備休息一下?。
其他人都進去便?利店了,隻有路迎酒和?敬閒找了處僻靜的角落待著?。
周圍無人,因為下?雨,旁邊樹上連隻鳥連隻蟲都沒有。
到了這地方,敬閒手上又不安分起來了,和?路迎酒摟摟抱抱的,嘴上說著?瞧瞧你老公剛才多厲害,多有出息,多霸氣。
路迎酒眼睛一轉,好似漫不經心地開口:“敬閒,我剛才想了一下?,一般的神官可?保護不了我的安全。”
敬閒愣了一會:“嗯?”
路迎酒說:“我知道你在鬼界隻是個小官,所以一直沒好意思和?我說。”
敬閒:“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