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這種危急關頭, 路迎酒心中也充滿了欣慰。
看來毛團子的營養還是十分充足的,身高一下子就起來了,威風凜凜, 精神抖擻。
侍從們又爭先恐後地撲上來,身軀被利爪與韌尾扯碎。
“嗷嗷!”黑獸輕吼了幾聲, 咬著路迎酒的衣角拽了拽。它依舊想讓路迎酒用請神的契約。
路迎酒無奈。
他本來把毛團子丟遠, 就是想著它毫無戰鬥力,天道的目標又是自己,這樣能讓它避免與天道對抗——以免它和敬閒一樣, 也遭受某種限製和懲處。
沒想到毛團子來了個超進化,變帥變強了,腿還長了。
他甚至有些懷疑, 是不是敬閒喂它的東西真的起了什麼作用,像是骷髏頭,雜草,爛紙皮箱之類的……總而言之造成了某種基因突變。
他一把捧住那大狼頭, 和它說:“你彆摻和這件事情。我不會請神的,你也不要繼續幫我。”
黑獸自然不滿意, 一甩頭掙開路迎酒,亮出獠牙——
畢竟是饕餮,那獠牙的森森光芒叫人不寒而栗。
貓科與犬科動物捕食時, 嘴巴夾角最多是一百多度, 而蛇作為開合角度最大的動物, 也隻是在130度左右。而黑獸的巨口幾乎張開了180度, 一頓亂咬,風卷殘雲咬住了數十侍從,也不帶咀嚼, 連帶著神武兵器整個就吞進了肚子裡。
路迎酒:“……”
這回它是真的要消化不良了!
戰況越發緊急,他同樣身處戰場,手上刀刃不斷綻放出黑血。
路迎酒害怕天道的責罰會降在敬閒與毛團子身上,而實際上,他們並不在乎。他沒精力去阻攔黑獸的攻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和敬閒一般,懷著冰冷的殺意、熾烈的怒火,儘情廝殺。
這一輪的混戰,他和黑獸並肩廝殺,竟然將上百的侍從逼退。
符紙燃燒,光芒萬丈。
利爪撕咬,黑獸的長尾一甩,侍從們便紛紛落入漆黑的浪潮。
等到廝殺結束、最後一個侍從消失,天邊的眼睛轉了一圈,緩緩閉上。
橋麵汙穢不堪,黑血混雜著各種殘肢,像是一場大屠殺的現場。
路迎酒走過血汙時,腳下傳來“吧嗒吧嗒”的黏膩聲響,不知是血還是碎肉發出的,叫人頭皮發麻。
黑獸優雅地舔著自己的前爪,懶懶打了個嗬欠,以銀灰色的眸子看向路迎酒。
路迎酒上手,摸了摸它的大腦袋,良久後說:“我不想你出事。”
“嗷~”黑獸回答。
它在說,沒關係的。
路迎酒心中百感交集。
沿海大橋依舊看不見儘頭,一人一獸緩步走著。
路迎酒再次拿出手機,確認任何通訊、定位都失效了,也不可能動用任何求救手段。
他環顧周圍,海中連塊礁石都沒有,當然也沒有飛鳥和魚,舉目望去不見活物,唯有鹹腥味的海風往臉上吹——他的臉頰不知是濺了黑血,還是風吹的緣故,有點刺痛。
他們像是處在一座孤島,隻餘浪潮,哪怕是呼救也會被淹沒。
繞過一輛又一輛廢棄的車子,走過一段又一段從天而降的鋼索,路迎酒幾乎覺得,他再也見不到儘頭了。
直到他再次看到了黑煙。
道路中間,一輛車子緩緩燃燒。
和張皓空的車子一樣,它被燒得隻剩下黑色框架……
不,有點不對勁。
路迎酒眯了眯眼睛,這整輛車的框架看起來分外眼熟,不論是大小、車型還是仍在燃燒的後備箱,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走了幾步繞到車前。
果然,駕駛位還是一具焦黑的屍體,姿勢都沒變。
這就是張皓空的車輛,路邊的標牌依舊寫著:【康離大橋,228KM】
他們又回來了,這是個循環!
黑獸在車邊聞來聞去,對著一個方向叫。
路迎酒往燒焦的坐墊下一掏,摸到了硬物。拿出來,又是那個金色的老懷表。
懷表裡裝著照片,之前路迎酒從中找出了畫著陣法的圖紙。
然而這次,照片正中沉甸甸的,明顯有挺重的異物。
難道說這次循環中,照片裡夾的東西還不一樣了?
路迎酒掏出蝴蝶/刀,如法炮製地從中間割開照片。一個類似U盤的小巧硬物落在了他掌心中,上頭有按鈕。
他摁下去,硬物微微振動,幾秒鐘後人聲從其中傳來:
海浪聲,風聲和汽車行駛的聲音。
男聲:【我現在剛上大橋,還有兩百多公裡就到地方了】
女聲:【嗯你要小心,如果陣法出現任何不對,你就趕快跑,什麼也彆管了】
陣法?
路迎酒微微皺眉,看來,張皓空開車確實是想開啟那個去鬼界的陣法,然而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男聲不置可否,笑了兩聲。
女聲急了:【我認真的!什麼都沒有你的安全重要啊?】
男聲說:【張家已經為陣法準備了許多年,我……我不到最後關頭,是不會放棄的,我們一定要找到前往鬼界的方法。雅雅,萬一我真的出了意外,你就早點忘了我吧】
王雅雅:【你這人……】
她氣急了,語速飛快:【先不說這個破陣法能不能行得通,說到底,你們也不知道去鬼界到底有沒有用啊?付出那麼大代價,萬一去到鬼界了也躲不開天道,豈不是白費功夫?你們值得嗎?誰知道天道的力量局限到底在哪裡呢? 】
路迎酒愣住了。
原來張家想要前往鬼界,是為了躲避天道的責罰??
張皓空又是笑了幾聲:【總是要試試的嘛】
【我一生沒有什麼遺憾,除了對你的愧疚……我、我應該多回幾次家的,看看咱們的爸媽都好。我知道他們想我,都念叨快五六年了,但我真的走不開身。雅雅,你要記住,不論怎麼樣我都是……】
話語戛然而止。
王雅雅意識到不對勁,問:【你怎麼了?皓空,你怎麼不說話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張皓空沒有回答。
音頻中是刺耳的刹車聲,還有物體細微的破空聲——路迎酒分辨出來,那是符紙劃破空中的聲響。
“嘩啦——啪嗒啪嗒!”
“砰!砰砰!”
“滋啦——!”
這些聲響熟悉萬分,是神武與車身摩擦、侍從們用利爪勾住金屬的聲音!它們不知何時扒在了張皓空的車身下,爭相爬了上來!
車子被重量壓得往下沉,底盤幾乎撞到地麵,在高速下爆發出一串火花。
普通轎車的載重在300-500公斤之間,而這三四個侍從行動敏捷,卻重到將車子壓低。輪胎被擠壓到變形,再過了幾秒鐘巨響炸裂,爆胎了!
車頭一歪,朝欄杆撞去。
張皓空猛打方向盤,又要控製失速的車又要用出符紙,他分身乏術。
音頻裡傳來男人的悶哼。
果不其然,他受了很重的傷。
再之後又是一片嘈雜,摩擦聲,嘶吼聲和符紙燃燒聲。夾雜在混亂裡的,是手機中女人恐慌的喊叫。
最後的一切,終結在轟然的爆炸中。
音頻播放到了結尾,再無聲音。
再之後就是路迎酒見到的場景了:車輛燃燒,張皓空死在了駕駛位上。
路迎酒想把錄音倒帶,再聽一遍。可是這個不知名的儀器沒了反應,任他怎麼折騰,都沒再發出半點聲音。
路迎酒就把它收好,和畫了陣法的符紙放在一起。
他剛想讓毛團子聞一聞車內,就看見黑獸的耳朵一動,猛地伏低身子對著橋邊齜牙!
路迎酒心生不妙,一回頭,果然天邊又是一隻巨大的眼睛睜開!
這次,它的瞳孔中還是旋轉的符文,卻泛起了點點紅光,似是暴怒,又像是貪婪。橋邊再次響起了刺耳的摩擦聲,無數的侍從帶著濕漉漉的海水,爬了上來。
這一輪它們的數量更多,應付起來十分費勁。
哪怕是黑獸的力量強大,也難免受了些皮毛傷。
這時候皮毛厚實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幼年的毛團子圓滾滾,渾身都是炸開的蓬鬆黑毛,如果分百分之一的發量給禿頂程序員都會讓他們感激涕零、如獲新生……現在的大黑獸也完全不虛,手感厚實,不知道卸了多少力。
又是一回廝殺結束,地上滿是鮮血和斷肢。
兩人的體力消耗都很大,黑獸有些氣喘,吐出舌頭呼呼散熱。路迎酒伸手,輕輕理順它的毛發,又捏了符紙輕掃過它的傷口。
符紙不能令傷口痊愈,但能緩解疼痛。
他這麼做的時候,黑獸用舌頭舔舐他的手背。它的舌頭上有類似貓科動物的倒刺,觸感像是砂紙。
路迎酒笑了:“你再用力點能把我的手給劃破。”
黑獸:“嗷嗚嗚——”沒忍住,又舔了一口。
四周安靜下去,隻剩海音。
他們繼續往前走,大橋明亮的燈光拉長了影子,落在了一輛輛沉默的車上。
約莫十幾分鐘過去,路迎酒臉上有了幾點涼意,他伸手,摸到了幾滴雨水。
抬頭看去,無數的雨珠自高空落下,每一滴好像都要直直落入他的眼眸中。一陣風吹過,把雨全都吹斜了,海麵傳來滴滴答答的水聲。
越往前,雨下得就越大。
溫度迅速下跌,很快路迎酒的口中就呼出了寒氣,白騰騰地往空中升。他隻穿了短袖,衣衫濕漉漉黏在身上,靠著符紙來維持溫暖。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海麵之下有東西在湧動。
而當他站在橋邊往下看,又什麼都看不到。
又走了近十分鐘,符紙也抵抗不住低溫,風聲在耳邊咆哮時,路迎酒的手上和臉上開始發疼,再之後是麻木,他幾乎感受不到雨點的冷了。
這是個極其差的征兆。
氣溫還在降低,而人體迅速失溫是致命的。
他咬破手指,以鮮血加強了符紙。
符紙猛地一亮,更猛烈的溫暖席卷全身,而黑獸也自動自覺地站在了上風口,用厚實的毛發為他抵禦寒冷。
就這樣又走了五六分鐘,那濃鬱的黑煙又出現了。
路迎酒加快步伐過去。
車子緩緩燃燒,駕駛座是炭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