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還是那個三丈長的戲台子。
帷幕沉沉。
唐亦靠坐在台下漆成紅銅色的高背木椅前,眼皮懶懨掀著,瞳孔又黑又深地盯著空蕩蕩的戲台看。
不像來參觀場地,更像和那戲台子有什麼深仇大恨。
隔著張同色木桌,虞瑤就坐在另一側。
知道要和唐亦來看新地,虞瑤今天出門前特意穿了件紅色吊帶長裙,外麵搭著黑色風衣,配上她的褐色大波浪卷長發,性感值拉到爆表。
其實就算年前頭回見唐亦那會,虞瑤也沒想過要攀唐家這根高枝。
畢竟唐家根基深厚源遠流長,北城裡多少大家閨秀擠破了頭想進唐家的門,她一個梨園出身圈裡搏名的人,自然不指望能攀得上。
更何況雖然以前沒見,但她也聽說過唐亦的名號:撇開乖戾無常的瘋子脾性,唐亦葷素不進的毛病是出了名的。無論男女,在他那兒隻有碰一鼻子灰的份——為這,可沒少有人背地裡閒扯時候明裡暗裡譏笑唐家太子爺身體有疾。
然而大年初四晚上的那場晚餐被有心人目睹,流言漸起,唐亦在這個關頭竟還喊了虞瑤一起來定她歌舞團分址的新地皮。
得到消息的時候,虞瑤自己都有點不自信:她的魅力竟然到了能把這位拿下的份上了?
驚喜之後就是躊躇滿誌,虞瑤做頭發做護膚換新衣裙,下定決心要一鼓作氣把人搞定:
如果真能坐上成湯集團太子爺身旁的位置,那小小一塊地皮算得了什麼?
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看。
虞瑤端坐椅子前,雙手捏著紅裙,抹得粉白的臉上笑容發僵——
她今天是一早就去成湯集團等的,結果連唐亦的座駕都沒摸到就被他特助程仞給攔下了。
虞瑤委婉表示了他們同路的意思,沒想到那個戴眼鏡的家夥就麵無表情地扶了扶眼鏡,然後告訴她沒位置了!
副駕駛座坐程仞,司機座位後坐唐亦,可唐亦旁邊不是空著的嗎?!
……當然不是。
唐亦旁邊蹲了條狗。
一想到這,虞瑤一口白牙差點咬碎了。但她還得硬撐著笑,慢慢轉過頭去。
隔著木桌和男人懶散側影,她清晰看見了那條搶了她位置的……土狗。
又土又傲。
可惜卻是唐亦的愛犬,除了公司和嚴禁寵物入內的場合,到哪兒都不離身邊。而且這狗凶性隨主,除了唐亦,誰的話也不搭理。
唐亦沒喊過它,所以大家知道有這麼一條狗,但沒人知道它叫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虞瑤的注視,那條蔫趴在自己交疊著的兩條前爪上的狗突然抬起頭。
它轉過來,對上虞瑤的眼睛。
虞瑤沒想到這土狗這麼機警,偏偏它的動靜還惹起了唐亦的注意。唐亦慢慢從戲台上抽回視線。
“動什麼。”唐亦沒情緒地耷下眼皮,左手散漫牽著的狗繩拽了拽。
“汪。”
大狼狗沒精打采地叫了聲。
跟了唐亦七年,它頭一回被拴得死死的,看起來都快抑鬱了。
唐亦沒理它,薄薄一嗤,眼神轉落回戲台子上,“讓你沒出息,活該。”
狼狗嗚咽著趴回去。
眼見這一人一狗又要進到入定狀態,虞瑤有點坐不住了。
她調整過表情,爭取呈出最完美的笑,聲音也揉得能掐出水來似的:“唐總,我們這是在等什麼啊?”
唐亦眼皮都沒抬,仿佛風情萬種的虞瑤還比不上那根木頭台柱子好看。
“人。”
——我們這是在等什麼?
——人。
虞瑤差點氣得翻白眼。
但她不敢。
那人現在一副漠然無謂魂遊天外的模樣,但真瘋起來,這個小破戲園子可不夠他砸的。
虞瑤想著,環顧周身:“我都沒聽說這兒還有個小戲劇團,是唱什麼戲的呀?”
“昆曲。”
虞瑤意外一頓,隨後她含笑帶媚地回國土:“原來唐總喜歡聽昆曲,那您早說,我轉行前就是唱閨門旦的呢。”
“……”
不知道是哪個詞戳到了瘋子的神經,他眼皮一顫,驀地掀起。
唐亦直身,側望過來。
隻一眼。
虞瑤還沒來得及抖擻精神、凹個性感些的眼神姿勢,那人已經懶下眉眼,冷淡淡又落回視線。
“不像。”
虞瑤一愣:“不像什麼?”
唐亦卻不說話了。
虞瑤莫名有點憋氣,更嬌下幾分聲色,她大著膽子傾身往桌那頭靠了靠:“唐總,難道你的意思是覺得,我不夠美嗎?”
安靜幾秒,虞瑤聽得一聲笑。
極低,帶著點啞,然後黑卷的發撩過冷白額角,桌對麵那人懶散抬回眼,眸子裡卻一片清寒不沾笑意。
“你問我?”
“……”
虞瑤突然就噎住了。
近在一桌之隔,黑發白膚,眼尾勾翹,唇一抿就是天生的薄情樣——這張臉才真是寫儘了風流美人相。
要不是頸前那條若隱若現的血色刺青破壞殆儘了這種無暇的美感,要不是這人瘋子本性……
虞瑤確實沒自信,和他比,美人這個詞能落到誰身上。
沒等虞瑤自卑完,一陣皮鞋輕落的腳步聲後,程仞走到唐亦那一側,停住了。
唐亦靠回椅背,麵上笑意頃刻淡了,他支了支眼:“誰的電話?”
“公司裡。問您今天不在公司的行程,說有份文件需要您簽。”
“又是那幫老古董授意。”唐亦眼神冷下來。
程仞躬身:“他們盯得緊,您這樣確實授人以柄。”
“……”
唐亦抬眸,冷冰冰看向程仞。
程仞往後退一步,低了低頭,仿佛前一秒剛忠言直諫的人不是他一樣。
瘋子沒來得及發作。
戲台子下,劇場後門方向響起門開的動靜——
“哎呀…好家夥我差點摔著,角兒您慢點走,這塊地可滑了!”
“是你該慢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