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沒看好路,”撞進來的那個連聲道歉,“五師哥你沒事吧?”
“我沒什麼。”小五擺了擺手,站直身回頭,“對不住白小姐……林、林老師,沒碰著您吧?”
林青鴉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輕輕拉了下白思思衣尾,讓小姑娘沒再繼續發火。
她聞言回眸,淡淡一笑:“沒關係,下次小心些。”
“一定,”小五擦了擦額角,回頭問撞了自己的那個,“出什麼事情了,你這麼急進來?”
“五師哥,唐亦――就成湯集團那個瘋子,他又來劇團了!”
“什麼?”
進來這人一副“狼來了”的語氣,驚慌難定的,聲量也高,原本就不大的化妝間裡頓時聽了個清清楚楚。
房間另一頭,團裡師兄弟們聚集的化妝鏡前跟著一片低呼。
小五回神問:“來砸場子的?”
“那好像沒有,他隻說劇團這塊地是成湯集團的,又有對賭協議在,他來看是為了集團利益。”
“成湯集團什麼時候在乎過這麼一小塊地皮的利益了,我看還是來找事的……大師兄現在人在哪兒?”
“大師兄正陪著他呢。”
“那我去找團長。你們稍安勿躁,彆生事。”
“哎。”
小五一走,房間裡頭就過來了幾個迫不及待的,上來跟撞進來的這個打聽情況。
“真是唐亦啊?這回虞瑤來了沒,那可凶的大狼狗來了沒?”
“都沒見著,就看見那瘋子一人了。”
“悖堂堂成湯太子爺,就咱劇團這麼塊小地皮,他總惦記著也不嫌掉價嗎?”
“畢竟是為了博美人一笑。他不惦記,虞瑤的現代歌舞團可惦記著呢。”
“……”
幾人壓著聲聊得熱鬨。
林青鴉這邊獨一張化妝鏡,安靜,聽得一清二楚。她沒什麼反應,旁邊整理那套點翠頭麵的白思思看著卻有點心不在焉。
頭麵師傅給林青鴉整理過光滑得緞子似的青絲簾,抬頭窺見,笑問:“白小姐平常不是也最喜歡聊這些事情嗎,今兒怎麼不過去?沒事,我這邊不用你幫手。”
“我不,我那個,改邪歸正了。”白思思心虛地瞅林青鴉。
林青鴉闔著眼,安靜得像幅美人畫兒似的,也沒說話。
白思思的目光一落,就滑到林青鴉那頭鴉羽似的長發上,而一看見這襲長發,她就想起那天在影樓護理室裡她和人嬉笑著進來,回頭一瞥。
昏暗的光把那人身形打磨得修長清挺,半明半昧的側影裡他半垂著眼,總是張揚或淩厲的麵孔在那一刻卻安靜得近溫順,他認認真真地,梳著女人的長發。
烏黑的發絲和那人冷白的指節反差出最極致的對比,自上而下,在他指縫間慢慢滑落……
那畫麵帶著近**的意味。
白思思心神一慌,不敢再想下去。她清了清嗓子,低頭去擺弄那一桌的花鈿長簪。
等閃著鑽石水光的點翠頭麵戴好,林青鴉自己從妝鏡前的首飾盒裡挑揀出兩支絹花。一枝兩朵,勾在耳側,細骨朵兒流蘇似的垂下來,把雪白小巧的耳垂半露半遮。
再盈盈抬眸,眼尾勾翹著往鏡裡一起。
“啊呀。”
白思思在旁邊嗖地一下捂住了臉。“角兒,你再拿杜麗娘看柳夢梅的眼神看人,我就得辭職了――我要為自己的性向負責!”
林青鴉無奈,淺笑半含:“你能不這麼不正經麼。”
白思思張開指頭縫,眼珠黑溜溜的帶笑:“我是實話嘛,角兒您隻要一入了杜麗娘的戲,看人就總能把人骨頭看酥了。”
林青鴉不再搭她渾話,起身。
為了保證昆劇團三場戲的票座達標,在第一場被演砸了口碑的情況下,第二場尤為重要。
林青鴉專程帶來家裡幾套私人訂製的戲服,此時身上這套酡顏底百蝶刺繡的對襟褙子就是其中之一。
酡顏底子最挑人,膚色稍黯些就會被壓過。偏林青鴉一身膚白勝雪,比起酡顏的秀麗半點不落,隻顯得清雅出塵,能豔煞牡丹亭裡滿園春色。
“角兒,離開場還有一段時間呢,您要出去走走嗎?”
“嗯,房間裡悶。”
“那我陪您吧。”
“嗯。”
兩人往化妝間的門前走。
圍著之前撞進來那人的師兄弟們又多了幾個,興許是怕擾著林青鴉,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轉移陣地挪到門旁去了。
這會兒幾人聊得正熱,沒注意林青鴉和白思思過來。
越往前走,那邊話聲越清楚些。
“唐亦”的名兒已經聽不著了,入口出口的一個個,全是“這個瘋子”長,“那個瘋子”短的。
白思思聽得不安,偷眼去看林青鴉的反應。但隻見她家角兒低垂著眉眼,睫毛像蝶翼似的,輕輕勾卷著。
麵上不見什麼情緒,和往日一樣清雅溫和。
白思思鬆了口氣。
她加快腳步,提前一兩步到門旁,拉開房門朝林青鴉呲著牙笑。
林青鴉知道白思思是怕唐亦和自己有舊,那天起白思思大概有了猜想,再沒在她麵前提過唐亦。
她無奈又寬縱地笑了,白底蘭草刺繡的馬麵裙下秀足一抬,就要邁向門去――
“那瘋子在商界的手腕可是惡名昭著人儘皆知的,彆說真心了,我看他人性都未必有吧?”
“確實,以前就有人說,這瘋子年輕,有錢,又是成湯的太子爺,可身邊卻從來沒個女人,多多少少得沾點變態。”
“也是咱們團倒黴,怎麼就惹上這麼一個瘋……”
最後一個話說到一半,正對上拉開的門前,小觀音清清和和抬眸望來的一眼。
那話頓時哽在他喉口。
圍著的幾人陸續注意到,轉過來對上林青鴉當麵,他們各自壓下驚豔和怔神,低頭問好。
“林老師。”
“林老師……”
“老師。”
林青鴉垂眸停著。
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耳旁絹花微顫,流蘇似的骨朵兒盈起鑽光,輕輕垂蕩。
幾人正不安,就聽見林青鴉輕聲開口說:“他隻是性格不好,並不是真正瘋了。”
“……”
眾人怔住。
這話用詞普普通通,語氣也平平緩緩,可不知道怎麼,就好像要溫柔到人心底去了。
空氣在安靜裡要開出花來。
林青鴉不想讓他們難堪,沒忍住的話說完以後就想走的。
可她第一步還沒邁出門,一牆之隔外,有個懶洋洋的笑聲響起來,壓得低啞卻好聽。
“誰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