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死的那一天,是一個月圓之夜,薄霧朦朧,月色很美,滿是糖炒栗子的香氣。
慈幼堂中的六十多個孤兒,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不過才三五歲,他們欣喜的分吃了栗子,下一刻,身體開始不停地抽搐,口中吐出白沫,而且白沫忽然又變成了血沫子。
“好痛!小玉姐姐,我肚子好痛!”
“小玉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嗚嗚嗚嗚嗚,我的枕頭下還有半塊糖,你吃吧!”
一顆香噴噴的糖炒栗子,就可以毒死三十個人,孩子們的哀嚎沒有持續太久,七竅流血,很快就痛苦的倒下去,沒有聲息了。
“小九,柳兒……你們、你們起來呀!”
小玉茫然無措,雙目通紅,腳下是六十多具幼童的屍體,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是糖炒栗子害死了孩子們,心中痛苦、又悔恨。
“為什麼,好心也有過錯麼!”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這哭聲之悲切,之不可置信,仿佛一個人已痛苦絕望到了極致。
哭過之後,小玉留下一封書信,將一把剪刀狠狠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含淚自儘了。
說完事情的經過,婦人已潸然淚下,掩麵小聲的哭泣,瘦削的肩一抖一抖,似乎已經不起任何苦難了,看起來實在可憐的很。
陸小鳳心中一歎,道:“夫人,節哀。”
他心知肚明,在這種時候,什麼語言都是多餘的,隻有痛快的哭一場,發泄一番心中的痛苦,才不至於鬱結於心,有損命數。
“…………”
十七心中也不好受,眉心微蹙,三千青絲之中的怨氣不休,讓她的意識也出現了幻覺,似乎看見了一雙繡著貓頭鷹的紅鞋子。
美人蹙眉,令人心碎。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咬了下唇,忍不住走近了一點,小聲道:“姐姐,不要哭,以後我們都不吃糖炒栗子了,你也不要吃。”
十七怔了一下,道:“……我哭了麼?”
她一點也沒察覺,下意識的用指尖碰了一下臉頰,麵紗已被淚水沾濕了,涼絲絲的貼在肌膚上,不太舒服,於是就取了下來。
這下女孩子說不出話來了,小嘴驚訝的張開,睜大眼睛,呆兮兮的看著機關美人。
陸小鳳歎了一口氣——有一說一,他這兩天歎的氣,比一年都多,道:“你哭了。”
何止是哭了,甚至哭的十分可憐,她的神色冷淡的如霜雪,淚珠砸下來,有一種無知而無措的茫然,可任誰也感受得到悲傷。
“…………真好看,哭起來也那麼美。”司空摘星呆了一秒鐘,又忍不住腹誹,無語的想:“陸小雞,這個時候不應該先安慰嗎?”
他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很想去打一套拳,揍幾個人發泄一下,看著晶瑩的淚珠,又想湊過去吻一吻,忍不住想:我的天,原來女人哭起來是這麼要人命的嗎?
十七又道:“我為什麼會哭?”
她的神色之中,難得有了一絲不知所措的茫然,一滴晶瑩的淚掛在雪腮上,梨花一枝春帶雨,掛露珠的花瓣兒一樣嬌嫩漂亮。
陸小鳳伸出一隻手,拭去了美人臉上的珠淚,道:“沒有為什麼,人都是會哭的。”
他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像一個最負責任的老師,道:“你可以記住,這種感覺叫做難過,你同情他們的遭遇,所以難過。”
十七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纖長的眼睫顫了一下,語聲清冷,道:“我記住了,陸小鳳,我好難過……難過才會哭。”
她這麼說著,眉也蹙了起來,清麗的臉龐上就又多了一層凝重的風姿,煞是動人。
陸小鳳苦笑一聲,忽然覺得有點荒唐。
這個無心無情的機關美人,也會為了可憐的孩子而流淚,反而同為人類,有的人卻如此狠毒,利用彆人的好心,殺人不眨眼。
“可惡的陸小雞,這是說教的時候嗎?”
一旁的司空摘星翻了個白眼,發揮出一百二十分的情商,對十七道:“玉珠小美人兒,快彆哭啦,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要逗女孩子開心,就很乾脆的放下身段,雙手捧心,用楚留香俊美的臉,做出了一個十分誇張的心碎表情,還扭了下身體。
陸小鳳:“…………”
他差點一口氣哽在嗓子眼,司空摘星這個猴兒精,沒追過女孩子,竟是把他對歐陽情說過的情話,一字不動原封照搬了過來!
十七也一言難儘:“…………”
她平複了一下心緒,打開一包花糕,自己吃了一口,示意無毒,這才對一旁的幾個女孩子招了一下手,柔聲道:“快過來呀。”
這一招手柔柔曼曼,就是一頭嗜血的人熊也要放下殺心,變成小寵物了,更何況是慈幼堂的女孩子們,立刻歡欣的圍了上來。
她分到了一塊花糕,咬了一口,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的抽噎了一下,道:“美人姐姐,你、你真美,也和小玉姐姐好相似。”
十七心中一軟,把一縷鴉羽似的發絲放在女孩子的手中,輕柔的道:“你摸一摸。”
她有許多未儘之語,說來也不過是一句往後常來的話,不如壓下不說,下一次來時也算一個驚喜,省的女孩子們費心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