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正是梨花盛開之時。
錦州有一個地方,名為趙城,自唐時就號稱梨花之鄉,城中每一家、每一戶都種了梨樹,連寺廟都以其為名,叫做“晴雪寺”。
一到落花時節,城外的萬頃梨園含煙帶雨,飛雪敝日,蔚為壯觀,常有官員趁休沐之時攜女眷前來,賞花後再求一道平安符。
這一日,茶攤老板正在沏茶,看見街上又過去一頂丁香色的軟轎,四周十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不由感歎道:“方小姐七日前才來上過香,還捐了一百兩的香油錢,這才過了多久,又來上香,還真是誠心禮佛。”
他沏好了茶,拎著茶壺給棚子裡的客人添水,走到一桌時停頓了一下,目光忍不住落在客人身上,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驚歎。
這是一個年輕人。
一個蒼白俊美,俊美到有一絲迫人的鋒利、冷雋寒傲的年輕人,甚至有幾分令人動容的淒美,可惜的是,他坐在輪椅之上,一雙腿齊膝以下使不著力,顯然是一個殘疾。
老板道:“客人,您的茶水。”
年輕人的臉色十分蒼白,兩道直而黑的眉下,是一雙寒星似的眼睛,道:“多謝。”
他放在桌子上一隻手,漂亮、脆弱的讓人心驚,那一隻手蒼白而修長,手背上幾乎看得清淡青色的脈絡,指尖近乎於半透明。
老板忍不住道:“這是剛沏好的新茶,您等一會兒再喝,當心太燙了。”
這個年輕人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說到底也就是個青年,卻已沒了一雙腿,看起來破碎感十足,實在讓人惋惜,卻不需憐惜。
聽到這句叮囑,年輕人的唇角浮現出一抹冷峻而生疏的笑意,他不屑被憐憫,卻也不會拒絕他人的善意,淡淡的應了一聲好。
這個白衣如雪、孤傲冷雋的青年不是彆人,正是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之一——無情。
無情這一次來趙城,是為了兩件事。
一是為了緝凶。
在定州發生了一件滅門慘案,凶犯名為徐雪鬆,在江湖上號稱“金蛇行者”,一夜之間殺了太守家六十七口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聽聞四大名捕在辦案,逃到了錦州。
二是為了查案。
今年四月,禮部尚書的女兒丁小姐和母親回了一趟老家錦州,賞花禮佛,誰知回京之後,丁小姐就瘋瘋癲癲,胡言亂語,沒過多久就在家中用一根白綾上吊自儘身亡了。
她是安定郡王為長子定下的妻子,雙方情投意合,已交換了庚帖,還有十八個月就要完婚,死時卻已有身孕,實在匪夷所思。
不多時,茶湯已見了底,無情叫住茶棚老板,把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語聲有一絲清冷,道:“我對趙城梨花聞名已久,隻是不知何處景色最美,哪一家寺廟最靈?”
老板有一點驚訝,忍不住笑道:“用不著這麼多,也不想一碗茶湯能值幾文錢?”
他用毛巾擦了一下手,走到門口處指了一個方向,熱心腸的道:“山上有一座晴雪寺,那裡的梨花最美,平安符也最靈,客人不需要問路,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就是了。”
無情向外看去,隻見滿街梨花,有一條路上正人山人海,連小販都比彆處多一些。
“這一陣兒梨花快落了,人少多了,上個月那可真是人挨人,人擠人,黑壓壓一片隻能看見頭。”老板感歎了一句,看到無情的輪椅,委婉的道:“今日天色已晚了,上山不太方便,您還是找一個客棧住下罷。”
無情略一點頭,他經脈受損,不能修習內力來調息身體,又一連奔波了七八天,已經十分疲憊了,並不打算立刻去一探究竟。
他的劍童不在身邊,幾個師兄弟也另有要事,一路上隻身一人,勞心勞力,若是不休息一下,就是鐵打的身體,也要病倒了。
老板笑了一下,道:“出門左轉有一間悅來客棧,不過去的晚了不一定有房間。”
他拎著茶壺,道:“聽說前日城中來了一個美人,在悅來客棧裡住下了,不少人去投宿隻是為了看她一眼,連方太守的兒子也一見鐘情,為了爭女人跟他爹打起來了。”
無情:“…………”
父子爭一女,真當這是唐時的李隆基與兒子搶楊玉環麼?這樣的美人,不說世上是否存在,就是真的有,又怎麼會甘居一城。
他對老板告辭,伸手驅動了一下輪椅的機括,行動自如、毫無阻礙的離開了茶棚。
趙城之中,到處都種了梨花,走在路上有一種清新淡雅的香氣,一棵枝繁葉茂的梨樹橫亙在大路一旁,投下一片清涼的陰影。
無情的輪椅頓了一下,耳中聽到一陣沙沙的怪異聲響,樹下落了許多梨花,花瓣之中有什麼在一動一動,似乎是在奮力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