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一淮在雷雲中靜身而立,往日裡深藍而不見底的雙眸此刻覆著燦金的光, 眼底是藐視一切的淡漠。
他抬手, 終於在電閃雷鳴中點下, 將麵前的黑妖一點一點、殘忍而淡然地撕裂。
一截截妖身被撕扯而下,黑妖發出痛苦的嘶鳴,動手的人手中流轉的妖力卻猛地一滯。
這黑妖似乎修為不低,居然能在耿一淮那麼一瞬間的分心之下脫離束縛,拖著破裂的身軀就要逃走。
“好大的膽子——”
耿一淮語氣冰涼,瞬間將那黑妖抓了回來。
他將黑妖甩到了變回饕餮原身的陶寧麵前, 下一刻便不見了蹤影。
陶寧巨大的頭顱微微低下,對那黑妖流了流口水。
黑妖:“……”
陶寧笑出聲:“原來你們搞這麼大一出, 鬨了這麼這麼多事,在我和老耿手下送了這麼這麼這麼多條命, 就是為了引開我們, 對小花妖動手?看來嚴清真不是什麼簡單的花妖啊。”
黑妖渾身是血, 肢體都七零八落的。它看著陶寧的眼神滿是驚恐, 卻還是沒有說出任何信息。
和妖族不同,黑妖是不見底的深淵、沒有光的黑夜, 他們會害怕、會恐懼, 卻也會視死如歸地聽從號令,是個看上去毫無意義的生靈。
陶寧也不指望能問出什麼來。
饕餮的巨大的身軀往前邁了一步,頭顱靠近黑妖, 伸出舌頭, 毫不顧忌地在黑妖身上舔了一口。
“嘖。真難吃……”
下一刻, 饕餮巨獸張開大口,一口將黑妖吞進了肚子了。
“……還是好餓啊。”
……
耿一淮在嚴清身上留下過一縷妖氣。
原先隻是之前分房睡的夜晚,耿先生那說出口怕嚇到小花妖的心思得不到緩解,隻好仗著修為高,在對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妖氣,隔著一堵牆聞著嚴清身上的味道,獨自一人紓解了需求。
沒想到這縷妖氣此刻卻給了他指引,讓他在私槐山的山腰處發現了嚴清。
或者說發現了嚴清所在的幻境。
對方興許是用這次的黑妖作亂把他引走,在哪步下了引子把身處他地的嚴清引進半山腰的幻境裡。若不是正巧有這縷妖氣在,耿一淮要發現恐怕還沒有這麼快。
他在幻境前落下,毫不猶豫地快步走進幻境裡。
——蠻力可以直接撕毀幻境,但有一定可能傷到還沒走出幻境的嚴清。嚴清此刻還懷著孩子,更是受不得一點傷。
耿一淮剛踏入幻境,那微微泛著赤紅的金色雙眸中閃過一絲意外。
他一路快速朝著幻境中央而去,周遭浮光掠影,全是嚴清的過去。或者說,是那些小花妖根本不想對他提起、帶著各種負麵情緒的過去。
這不是帶有攻擊力的幻境。這個幻境不會對裡頭的人造成任何身體上的傷害,卻能攻擊藏在最深處的魂靈,勾起進入者心底的黑暗。
耿一淮見過這個幻境——這麼多年,妖族費儘心力鎮壓洞口,洞口外的黑妖還殺之不儘,就是因為這種幻境的存在。很多天生妖族被勾進這種幻境,堅守不住那些心底負麵的情緒,出來的時候就感染成了黑妖。
費儘心思做出這一切的黑妖,布置這方引人臆想的幻境,似乎是為了勾出小花妖內心最黑暗的一麵。
耿一淮飛快穿過這些嚴清不好的記憶片段,眼中殺意大盛。
如果嚴清沒有堅守住內心,已經感染了呢?那他是帶著嚴清回到四海深處,還是殺了那些會傷害小花妖的天生妖族?
耿一淮麵色仍舊淡然,心底卻升起了一絲暴戾而又擔憂的情緒,讓他想將麵前的一切都徹底粉碎。但是這樣可能會傷害到嚴清,他不能這麼做。
片刻之後,耿一淮就看到嚴清了。
“……”
畫麵和他想的有點不那麼一樣。
他剛才的擔憂似乎有些多餘。
妖力低微、身懷小妖丹的小花妖不知哪裡來的能力,他的周身罩著一層淡淡的妖力,居然硬生生地把想要靠近的劉曉佳逼退了好多步。
和這個黑暗的幻境截然不同,嚴清身周籠罩著另一種幻境之力,自嚴清身上散發開來,自然而又純粹,嚴嚴實實地將小家夥包裹在內。
幻境裡麵群魔亂舞,小花妖記憶裡嘲諷、瞧不起全都一股腦地圍繞著他們,可這些陰暗卻絲毫無法進入,全被排擠在了純粹的妖力之外。而嚴清卻根本沒有被這些過往影響,一臉嚴肅,口中念念有詞。
嚴清對身後的人說:“你放心,我我我我、我會保護你的!”語氣裡都刻著害怕。
而他口中要保護的那個人,一身黑色西裝,身量修長,劍眉星目,五官和耿一淮一模一樣。
耿一淮:“……”
這嚴清在幻境中臆想出來的“耿一淮”瑟瑟發抖地躲在小花妖的身後,可憐、弱小、又無助。
耿一淮:“…………”
他真的第一次知道他在嚴清心裡居然是這樣的。
原來那些暴戾、殺氣似乎都因為這哭笑不得的一幕得到了些許緩解,耿一淮心中焦急總算緩了一些,可怒氣仍舊無法平息。
他伸手,毫無阻攔地穿透嚴清的妖力,輕輕拉住了對方的手。幻境在真龍威壓中漸漸碎裂,劉曉佳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嚴清護在身後的“耿一淮”也瞬間散去。
小家夥眼中迷障散去,瞳孔中一片茫然,下一刻便暈在了耿一淮的懷裡。
“耿一淮……”他嘀咕著,暈倒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快跑呀……”
耿一淮:“………………”
這麼多年,耿大佬還真沒跑過。
他將妖力緩緩注入嚴清的妖丹上,輕柔地將對方打橫抱起,確認小花妖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傷之後,這才鬆了口氣,親手將人抱回了家。
陶寧已經在家裡等著他們了。
待到耿一淮將毫發無傷、隻是妖力消耗過多的嚴清放在床上,李穆山已經跑去處理補充妖力的靈植,陶寧和耿一淮交談了一番方才發生的時候,正慢悠悠地捧著琴譜,十分隨意地開口道:“嚴清現在怎麼樣?”
“沒事。”
除了妖力消耗太多暫時昏迷,可以說是毫發無傷。
陶寧想了想方才耿一淮簡單的三言兩語,有些困惑:“所以當時嚴清自己保護了自己?他的妖力我們都清楚,根本沒那個實力……上次我們也在他身周看到過若隱若現的幻境力量,你媳婦難道有什麼隱藏的高貴血脈?”
這個耿一淮在給嚴清探查身體的時候就順帶看過了。
小花妖的體內,確實帶著大妖威壓。但是對方懷著他的孩子,即便孩子還隻是一顆未成形的小妖丹,但他的血脈不可能差,嚴清體內的大妖威壓也有可能是那未出世的孩子的。
現在根本探查不出什麼。
陶寧眼看耿一淮沒有說話,知道了答案。他沉思了片刻,皺眉:“很奇怪啊。”
耿一淮眼底深沉,一言不發。
陶寧:“鬨這麼大一出,目的居然是嚴清。你不覺得哪裡不對嗎?”
何止是哪裡不對。
陶寧接著說:“這麼多黑妖平時在你眼皮子底下隱匿太不容易了,他們肯定知道,隻要一出事,我們肯定會察覺,他們的時間本來就不多。隻要一出手,他們隻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大費周章,高拿低放,就為了感染微不足道的一個花妖,這背後要是沒點什麼問題,我就直播吃鋼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