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又說了幾句,才掛斷電話,在窄小的屋子裡稍微停留了一會,才走出了隔斷室。
郵局窗口不少小姑娘,看到楚瑜,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年頭,大家都營養不良,很少有個子長這麼高,而且長相這麼帥氣的青年。
一頭利落的短發,刀削般的帥氣麵孔,身體精瘦,毫無贅肉,頭發還微微有點汗濕,雖然穿著背心,但肩膀寬闊,脊柱線漂亮延伸,他看人時,極專注,眼如點漆。
看得小姑娘們,心怦怦跳。
可惜,他很快就出了郵局,去了附近的供銷社買了些東西。
晚上,食堂果然做了魚湯。
康媛將魚簡單處理一下,扔進鍋裡,滴了兩滴油兩麵煎了煎,就舀上幾瓢清水,撒點鹽和粉條,放在鍋裡燉,直燉到魚肉都化了,化成了一鍋奶白色泛著魚油香味的魚湯。
用勺子從底下一撈,就能看到還沒化,但散成碎肉的雪白魚肉,還有完整的魚刺連著魚頭。
不知道最後魚刺和魚頭誰吃了,反正沒剩下。
一群人喝著鮮美無比的魚湯,簡直如吃了大餐。
好補啊。
康媛還蒸了一鍋窩窩頭,裡麵夾了鹹菜,可以就著魚湯喝,管吃管飽。
今天有魚又有糧,有滋有味。
因為魚湯開胃了,所以,哪怕吃的是平時的量,人人卻感覺沒吃飽。
舔舔嘴還有魚香味呢。
意猶未儘。
楚瑜也坐車趕了回來,把東西放到宿舍櫃子裡,直接去河邊洗了個澡,高橋這邊有河,離知青點不遠,男生夏天洗澡可方便了,衝進河裡,紮個猛,遊兩圈就成了。
女知青看了羨慕死。
這時晚上六點多了,天色還亮著,楚瑜進了知青食堂,第一眼就看向那邊坐著的虞濃。
她也換衣服了,換了淺藍色短袖上衣,淺藍的顏色像天空,可是她比淺藍色還顯眼,她雪白,往那一坐,就像個霜雪堆成的人,與周圍人的膚色,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虞濃本來不想來食堂,但是一想到關葒,她不來食堂省下的那份,不是進了她嘴裡了?
這虞濃怎麼肯乾?她就來了。
她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但虞濃不吃啊,她拿了自己的水杯,倒了杯參果百香水,當水喝,因為是食堂,飯又是她和康瑗一起做的,窩頭是她和的麵,然後親眼看著康瑗包上的。
楚瑜也在吃,於是她自己親手拿了自己的那份食物,看著那兩個黃燦燦的窩頭,她就好奇,這個時間,這個時代,原汁原味的窩頭是什麼味道,於是就用手掰了一小塊,嘗了嘗鹹菜窩頭。
竟然出奇意料的美味。
但她隻嘗了一口,就將手裡分到的兩個窩頭,分給了同宿舍的康媛和鬱書慧。
虞濃隻喝杯裡的水,魚湯也被康媛喝了。
她一點也沒分給關葒。
關葒就是下午跟餘主任告狀的兩人之一,另一個是曹忻忻。
看著虞濃和康瑗,鬱書慧三人說說笑笑,關葒氣得臉發紅,同一宿舍隻給彆人不給她,誰也坐不住,她端著碗就走了。
楚瑜坐下來跟幾個知青打了招呼。
其間他看了虞濃好幾次。
看到她毫不猶豫的將東西都分給宿友吃了,自己在那乾喝水。
楚瑜瞟了她一眼,微一蹙眉,不露痕跡,繼續往嘴裡塞窩窩頭,他雖然城市長大,但是沒少跟著他哥一起混,小時候也愛摸爬滾打,皮得很。
其實很多苦都吃過了。
但同樣是城市裡長大的虞濃,就被虞從政養得太嬌氣了點!
今天這個飯菜竟然也吃不下?已經夠不錯了,她還想吃什麼?這樣的環境,還想和以前家裡有保姆,有魚有肉的條件比,那是不可能的,這麼久了,還沒認清現實。
真不知道這麼嬌氣,她怎麼在知青點過了一個月。
怪不得之前體弱多病,三天兩頭爬不起來,不是發燒就是全身無力,她這樣根本不吃東西,那身體怎麼能受得了啊?不病倒才怪了。
等到知青點吃完飯,大家收拾完。
屋子裡亮起了燈,高橋公社這邊上個月通電了,雖然隻有很小的一個電燈泡,15W,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十五隻點著的蠟燭那樣的亮度。
但也比很多偏遠的地方好多了,聽說那邊還在點油燈。
虞濃正在整理她的床。
其它人在洗漱。
這是她在這個噩夢裡的第一晚,第一輪凶險她熬過去了,所以第一晚,她預感應該是安全的。
康媛拿著臉盆走過來。
輕拍了下虞濃的肩膀。
“楚瑜叫你,在外麵。”康媛小聲說了一聲。
其實康媛也奇怪,中午回來的時候,看到了虞濃桌上有兩盒牛肉罐頭和魚肉罐頭。
大概知道是楚瑜送的,因為這種稀罕物,就他能搞到,京城那邊經常郵包裹過來,吃穿用的,聽說是楚瑜她媽郵過來,軍區那邊也經常往這邊郵包裹,楚瑜的好東西多得是。
知青裡誰要生病了,或者有個什麼事,楚瑜都很大方。
像虞濃生病了,他以前也會送東西過來。
不過後來虞濃和他關係很差,彆說送東西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所以看到才有點奇怪,楚瑜怎麼又送東西了,但沒多問。
這時候院子時的男知青拿著手電筒,去河邊洗澡釣魚去了。
另一個宿舍兩個女知青也跟著對象出去了,不知道躲在哪裡談情說愛。
關葒也不在,女宿舍隻有虞濃和康瑗,還有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書鬱書慧。
虞濃走出去,就見楚瑜從男宿舍那邊出來,手裡還拿著東西。
她現在見到楚瑜,就像見到了陽氣!
對方一擺手,她就跑過去了。
乖得要命。
看著她興奮的小臉,楚瑜心頭莫名泛起一絲甜意。
但他很快按捺下去。
虞濃看著他,隻見楚瑜手裡拿著一個搪瓷杯子,上麵畫著兩隻熊貓,一大一小,大的在吃竹子,小的在玩球,球還是紅白相間,兩隻看著憨態可掬,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純手工繪畫。
很是時髦,和現在其它人用的搪瓷杯完全不同,這個很有情調,很漂亮,天藍色的背景,黑白相間的熊貓,翠綠的竹子,紅白相當的皮球。
顏色漂亮,是可以拿起來觀賞半天的搪瓷畫兒。
知青點的其它搪瓷杯,多是語錄和紅旗,沒有這樣的。
虞濃多看了兩眼。
“這個熊貓杯給你,是新的,你用吧,裡麵是泡好的麥乳精,快喝了。”他把她拉到一邊,將手裡的杯子遞給她。
虞濃不由自主地接到了手裡,應該泡了一會,不燙,溫的。
麥乳精?虞濃借著光線,好奇往懷裡看了一眼,淡黃色的,她倒是聽說過,但從沒有喝過,不知道什麼味兒。
“好喝嗎?這個?”
楚瑜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一臉憨態地往杯子裡望,十分好奇的樣子。
還問了句好喝嗎?
好像從來沒喝過的樣子。
楚瑜唬下臉,以為她在逗他:“快喝,麥乳精都不認識了?”調皮,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她倒是聽話,把杯子放在嘴邊,憨憨的熊貓,畫得特彆可愛,神態栩栩如生,她雪白的手,握著雪白的搪瓷杯,與杯子上麵藍色,黑色,白色背景熊貓圖案,放在一起,很漂亮,很是搭配。
她一邊喝著杯子裡的麥乳精,嘗嘗味兒。
一邊滴溜溜的眼睛轉著,時不時看向楚瑜。
她想的是,這個時候,也不能忘記吸陽氣啊!
羊毛,逮到就得薅,誰讓就這一隻羊可薅呢。
她不太意思拽他拇指了,但手卻悄悄拽著他衣角,通過衣角吸收?陽氣,也是可以的,就是少了點。
楚瑜就看到她先喝了一小口抿一抿,若有所思,然後再喝一小口,嘗一嘗,微微蹙眉,又抿了一小口,然後舔了舔紅唇。
她手一直牽著他的衣角。
看著她的樣子。
楚瑜眯著眼觀察著,突然覺得,像虞從政那麼精明的人,怎麼會有生出這樣一個沒心眼的女兒啊?無論是她之前使出的幼稚報複手段,還是現在她為了親爸,想出一個親親抵一個饅頭的餿主意,都笨拙得讓人傻眼。
虞濃隻喝了三口,就不喝了,總結:“麥乳精是奶味的。”
她不說不好喝,而是說:“楚瑜我飽了,肚子喝不下。”說完就看向楚瑜,看他怎麼反應。
就見他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往她身上瞅了一眼。
眼神厲害得很,“晚飯你想想自己都吃了些什麼,這就吃不下了?”
“啊!”虞濃立即用身體回答他,她站直了,挺胸抬頭給他看。
腰肢纖細,細腿修長。
上衣明顯瘦了鼓囊囊。
他立即掩飾地咳了聲,飛快地移開了視線,然後將手裡提著的東西交給她。
“裡麵是一些吃的,你帶回宿舍放進箱子裡自己吃。”楚瑜估計她是愛吃零嘴的,所以回來時在供銷社買了一些,還有些京城那邊郵過來的東西。
虞濃不想要,最後被楚瑜哄著,兩人拉拉扯扯,他倆的感覺是在推讓。
一個說我不要,一個說你拿著,餓得時候吃。
但自覺正經的兩人,在彆人眼中摟摟抱抱,拉拉扯扯,磨磨蹭蹭,就好像一對談戀愛的小情侶。
一個不自覺地在他麵前撒嬌,一個就愛看她撒嬌,就吃那一套,被那嬌撒得心裡一蕩一蕩,早把他哥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
鄭成運是高橋公社裡的一個孤寡老頭,六十多歲,無兒無女,人長得乾瘦乾瘦的,自己住一間草房,不愛說話,有時候一天都不說一句話,平時在隊裡清理豬圈牛棚的糞便,做些彆人不想做的臟臭活。
晚上他正坐在院子裡,那個用石頭墊著的缺腿凳子上,嘴裡吧嗒吧嗒抽著煙。
一聲不吭。
院裡沒有燈,黑乎乎的,勉強能看到個人影,他旁邊有人。
是個女人。
女人站著,他坐著。
她的聲音很是低三下四,她悄聲說:“三叔,求求你了,再幫我想個法子吧,我你給的那個……不好用啊,噥噥她下午又吐又發燒,她好像……又到回之前的狀態了,三叔,你不是說,她們命換了嗎?怎麼噥噥才好了兩天,就又病了呢,那個女知青,我去看了眼,活蹦亂跳的,根本不像被換了命的樣子啊……”
黑暗裡隻能看到煙頭,在黑暗不斷閃爍的猩紅光芒。
過了半天,老頭子才開口:“阿敏,我也是看著你長大,三叔勸你一句,及時收手吧,那個換命的法子本來就是邪巫術,是你苦苦哀求我,我才沒辦法傳給了你,我這一脈已經斷絕,當年和我齊名的幾個巫,都被牛鬼蛇神運動打死了,我也發誓絕計不再傳出去……現在噥噥靠著換命,躲過了18歲的死劫,你收手吧,你好好給她養養身體,她還能活個十年……”
“不行!”鄭敏很激動:“十年的壽命怎麼夠啊,噥噥才十八歲啊,三叔,能不能再幫我想想辦法,不是成功了嗎?怎麼又失敗了?您幫我,再幫我這一次,我讓家裡的牛牛給您養老送終,百年後,讓他給您上墳燒紙上香,讓您認他做乾孫兒,三叔……”
“哎……”
老頭在旁邊石頭上嗑了嗑煙灰:“噥噥雖然換命成功了,但她的命太薄了,她的上一世本就不是善人,做了錯事,所以這一世來到世上受的就是苦難身,此世無福無德無壽無侶,可你要給她換命的人,命格要遠遠超過她,對方看麵相,就不是普通人,金水透根,天人之姿,哪怕換命成功了,一粒腳下的小沙礫,又怎麼能扳倒巍峨的高山?對方稍稍有異動,噥噥就會遭到反噬,她甚至連人家一半的命都換不到……”實力相差太懸殊。
“可三叔,我找了許多人,找了好幾年,才找到這麼一個人和噥噥命合的人,換命那個術太苛刻了,實在找不到彆的人選,您看,能不能再幫幫忙,噥噥畢竟也是您親眼看著長大的……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把她的命都轉給噥噥……”
老頭又吸了兩口煙:“換命這種事,本就有違天道,會遭天譴的,你要為是噥噥好,就不要強留她了,人本來生於天地之間,經萬世輪回,草木枯榮,死而又生,生而又枯,人也是一樣的,這一世的生死,不過是其中一個輪回罷了,你也不過隻是她一世的母親,放她重新轉世投胎人間,也未必是壞事,死亡才是新的開始,阿敏,你太執著了……”
鄭敏氣得胸口急促,半晌道:“三叔,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現在做也做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噥噥遇到一個能換命的人,也是她的緣份,既然緣份來了,是不是老天也想讓噥噥活下來啊……”
鄭成遠沒有說話,在鄭敏又哀求了他一陣後。
老頭才道:“噥噥換命雖然成功了,但她命薄如紙,就像是老牛拉重車,她拉不動對方,你要想讓噥噥不遭到反噬,就將車裡的東西扔掉,車變輕,老牛就能拉動了……”
鄭敏立即急道:“那要怎麼將車裡的東西扔掉?”
“這隻是一個比方,對方就像噥噥拉的車,車的狀態不佳,體弱多病,能量自然就會重新回到噥濃的身上,就像拔河,誰有力,就會偏向誰。”
“……我明白了,那三叔,如果那個換命的人死了呢?”黑暗裡,鄭敏眼中閃爍著光。
“造孽啊,如果被換命的人死掉,那拔河的人就沒了。”
“拔河的人沒了……”鄭敏口中慢慢地念著,“就是說,拔河的人沒了,我的噥噥才算真正的換命成功……”
其它對方本來就要死了,因為她和女兒噥噥換了,兩天前就是噥噥的死期,但沒想到,這死期換到對方身上,竟然不痛不癢的過去了。
“我懂了,三叔,過兩天我再給您老送點吃的來。”說完,鄭敏匆匆離去。
草房裡,光禿禿院子,那一點紅光,一直在閃爍。
…
宿舍裡三個人都在。
看到虞濃手裡提的東西,眼睛都挪不動了。
“虞濃,你從哪弄來的?這麼多好吃的。”鬱書慧都放下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看。
現在物資匱乏,大家囊中羞澀,當然偶爾也會結伴去城裡買點吃的,打打牙祭,但不可能天天吃好的。
瞧瞧她手裡的尼龍網兜。
大白兔奶糖!大家都知道,七顆大白兔等於一杯牛奶,但買不起啊,哪怕供銷社有賣的,也很貴啊,純手工卷產量也少,尤其現在下鄉了。
還有大塊的麻醬糖,酥脆香甜,三盒金雞餅乾,用方形的鐵盒裝起來,整整齊齊三盒,有鹹有甜,這也很貴的啊。
強化麥乳精幾罐,太奢侈了,還有紙盒的糕點的,桃酥、江米條、牛舌頭、雞蛋糕,兩瓶水果罐頭,一個桃子,一個山渣。
都要把宿舍幾個人饞哭了,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哪來的這麼多好吃的!
每一個都是硬通貨啊,全都要錢要票,還貴得要死,有的東西有錢還買不著。
她們看著虞濃將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連關葒都直了眼。
“啊,這個熊貓,是楚瑜屋裡那個吧?最新出的第一版熊貓杯!京城郵過來的時候,好幾個女知青跟他要,他誰也沒給啊!你怎麼拿到的?”鬱書慧看著虞濃雪白手指,緊緊握著的那個杯子,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