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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代目帶著今泉昇,走向了一處及其不顯眼的大門。
說它不顯眼,是因為這是一道,和牆壁上的街頭塗鴉銜接在一起的隱藏門。
男人掏出一枚小巧的鑰匙,精準地插向房門的鑰匙孔。
隨著一聲清脆的“哢噠”,他扭動著把手將大門敞開,給房間開了燈後,又側身讓路。
“請進吧。”他說。
今泉昇邁進了那間屋子。
房間裡擺著幾台機車,看款式似乎不算很新,但上方的油漆和塗鴉被保存的很完好,每一個金屬部件都像浸潤著一層機油,亮的發光。
“這是我準備給川江的車。雖然他不會開車……但他其實是組織的一代目。”靠在門邊的男人說。
今泉昇愣了愣,隨即又稍顯詫異地看向身後。
川江熏以前,還加入過暴走族?
【是,但也不是。】彈窗解答了他的困惑。
【看牆壁。】它提醒。
今泉昇的目光,落向了前方的工作台。
工作台靠牆擺放著,上麵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照片。像素不算高,看著有點老舊。大概拍攝的有些年頭了。
今泉昇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瞥見了“秋藤高中”幾字。
那是在一所學校的校門口拍攝的照片,門口站著幾個穿著校服的男孩。
在人群中,最醒目的少年臉上掛著笑,五官雖比之如今稍顯稚嫩,但隱約可以看出,就是站在他後麵的二代目。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二代目說,“那時,我也隻有高中二年級而已。”
“秋藤高中其實建在石川縣,我是幾年前從石川縣逃過來。”
今泉昇捕捉到了那個關鍵字眼:“逃?”
隻見男人諷刺地彎了彎嘴角:“對,逃。”
“還在念書的時候,石川那邊的暴走族很多,但是大都隻招收工作族,我找過很多家,他們都將我拒之門外。於是我就和川江說,我想建立一個暴走族。”
“我是個孤兒。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川江和我出自同一所孤兒院,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二代目盯著照片牆,目光有些出神。
“他說他會幫助我。我當時還嘲笑他長得那麼瘦弱,笨手笨腳的,連機車的不敢開,能幫我什麼?”說到這裡,他竟然又笑了笑。
“然後,川江說,他可以負責做大哥。他來當頭目,然後指點江山。”
但很快的,川江就幫上他了。
他為了創建暴走族,需要籌集資金。
可他是個學生,甚至沒有父母。唯有的那點錢,也是趁著課餘時間打工賺出來的。
光是這些錢,根本不足以建立一個組織。
川江勸說過,讓他不要心急,他會陪著他一起打工,兩個人一塊攢錢,很快就能建立起一個組織的。
可是他很著急,越是算計那點入手的零錢,越是覺得打工無望。
於是,他找上了當地的地頭蛇,借走了一筆巨款。
明眼人都知道,和地頭蛇們借債,無疑都是利息極高的高利貸。
“我天真的以為,隻要把組織建立起來,就會有人加入。”二代目輕聲說,“隻要收走這些人的入會費,要不了幾天,就可以把錢還上。”
然而因為經營不善,甚至沒什麼名氣,壓根沒有人加入他的組織。
他背負上了一筆巨額債款,卻無力償還。
但地頭蛇的人總會想辦法,讓你把錢還給他。
起初是放學時,被地頭蛇人的圍堵在校門口,後來是住所被潑上了紅色油漆,牆壁被寫滿了肮臟的謾罵字眼。
再後來,那些人拿著繩子將他捆綁起來,對他拳打腳踢。
“這裡,”二代目伸手指了指縱橫在額角的傷疤,“那個時候留下的。”
直到有一天,川江對著奄奄一息的他說:快逃吧。離開石川,隨便去什麼地方,不要被那些地頭蛇抓到。
他真的成功逃出了石川,地頭蛇的人沒有跟著他。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原來是川江替他背負起了債務。
“在我離開後,他也想辦法逃去了彆的地方,也許是在東京,但我不清楚。我逃出石川之後,就聯係不上他了。”
幾年之後,他在長野想方設法賺到了足夠的錢,回了石川還債。
他去尋找川江,卻發現,怎麼也找不到這家夥。
直到在以前的舊房子裡翻到對方的醫囑時,他才明白,川江生了病。
“是胰腺癌,基本沒得治。難怪我念書的時候,他就一天比一天削瘦。他讓我逃出石川縣的時候,大概就已經活不長了。”
川江是想背著他的債務死去。
這樣,他就不需要歸還那些債務了。
川江沒有父母,唯一的朋友也已經遠遠地逃離出了石川,那些地頭蛇找不到其他人替他償還。
但當他明白這件事的時候,距離他逃出石川,已經過去整整四年了。
川江恐怕也死去很久了。
“川江很喜歡彩虹色。”
“其實我覺得彩虹色的頭發真的很醜,他說他畢業之後要找機會去染一次,我沒親眼看見,不過想必你應該看見了。”二代目看了今泉昇一眼。
“他說他要做大哥,所以他是一代目,我才是二代目。”男人又掏出了煙盒,他掃了一眼牆上的照片,想了想,卻又把煙收了回去。
“現在我掌握著一個暴走族組織。隻收高中生,我也不需要他們的入會費。”他喃喃自語著。
“但我現在也不知道,創建一個暴走族,在機車上急速奔馳,到底是不是一件開心的事了。”
他活得並不開心。
聽著對方的故事,今泉昇的眸光越發深沉。
直到男人終於停下,他才發出了埋藏在心中的最深疑問——
“川江……在這些照片裡嗎?”今泉昇剛才看了很久,卻並沒能見到那張熟悉的麵孔。
“在。”二代目答道,“校門口那張,他就站在我身邊。”
今泉昇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張照片上。
站在二代目旁邊的少年個子還算修長,但看得出來非常瘦弱。他相貌清秀,笑容也很柔和,但……
這不是他記憶中,川江熏的臉龐。
今泉昇艱澀地:“他本名……不叫川江熏,是嗎?”
二代目緩緩地張開唇瓣:“川江誌人。”
“他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他說他成年之後,要給自己改名‘川江熏’。”
“我想,在我離開他之後,他對外大概一直在自稱‘川江熏’吧。”
心臟於頃刻之間,跌落冰窟。
所以他查不到“川江熏”這個人。
無論是依托DNA,還是其他的科學手段,他都查不到這個人。
因為那個人,原本就不叫“川江熏”。
但是……
不對。
有什麼事情,非常不對。
【是的。】
【在四年前,你以“川江熏”的身份,在瀨目酒吧醒來的時候,川江誌人就已經死了。】
【他剛好死在了,你成為“川江熏”的前一天。】
【然後,有人在他死去之後,代替了他。】
【川江誌人在死前,很喜歡為自己化濃妝。】
【所以,沒人知道他濃妝之下的臉,是什麼樣子。連同和他交流最多的酒吧老板也隻知道,他身型瘦弱,留著一頭彩虹色的頭發。】
【川江誌人在那個組織的最底層,工作過一段時間。但他始終沒能攢夠足夠的錢還債。】
【他始終很害怕石川縣的地頭蛇,會再度找上他。】
所以,那個令他擔心受怕、不得不防範的人,其實是石川縣的地頭蛇組織。
今泉昇的呼吸一滯。
【我其實更願意稱呼那個代替了川江誌人的男人……也就是你所熟知的川江熏,為“069”。】
【069和川江誌人的關係其實不錯,他們不僅身型相似,連聲音也很像。】
【川江誌人明白069的難處,於是許諾在他死後,由069代替他的名字,融入社會。】
今泉昇此刻感覺,頭部一陣鈍痛。
他逐漸理清了思緒,一團團亂麻被他捋順的平直,變成根根分明的長線。
但仍有一件事,令他不得其解。
“但是……為什麼是我?”他問。
“你剛才說過的,川江誌人拜托我,給二代目帶上一句話。”
彈窗沒有理由欺騙他。
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沒見過川江誌人。
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答應川江誌人,幫他帶話?
彈窗卻輕笑了一聲。
【你覺得呢?】
它輕飄飄地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