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郗池特意向顧良打聽了一下昨天晚上見到的那人。
顧良想了想道:“你說李玄度李師兄?他和盛月一樣是院長門下的,不知道為什麼,盛月那夥人誰都敢欺壓,唯獨不敢欺壓這位李師兄。不過,李師兄性情冷漠,旁人和他相處都覺得怵得慌。趙師兄與他來往多一點,每次見到李師兄都恭恭敬敬的。”
郗池點了點頭。
原來真是書院裡的學生,昨天晚上並沒有欺騙自己。
沒過幾個月,郗池已經熟悉了書院裡的一切,他與諸位師兄還有先生相處都很好,不足之處隻有盛月。盛月每次見到郗池都會陰陽怪氣一番,他身後跟著的學生知道郗池的身份,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說些難聽的話,但是,僅僅盛月一個人也夠糟心。
盛家在朝堂中的勢力太過龐大,郗池不能不讓幾分,可也不能退讓太過丟了自家臉麵。旁人瞧出了些許端倪,背地裡都有些議論。
入冬後天氣漸冷,本地很少下雪,但天氣又濕又冷,郗池不大適應這裡的氣候,很快就生病染了風寒。
他自己一個人住,小景昨天下午替郗池跑腿去了城裡還沒有回來,病重後身邊沒什麼照顧的人,郗池從小到大被照顧慣了,自己也不曉得照顧自己。
下午下學後同窗們都回住處取暖了,郗池課上不小心睡著,其他人沒有發現,一直到了天黑,他覺得頭疼欲裂,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發現四周已經黑了下來。
郗池出門時就忘了帶披風,今年鶴衣縣居然難得下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漫天雪花落在鬆柏樹枝上,郗池發燒得厲害,覺得自己整個人虛軟無力。
雪落了一身,前方隱隱約約傳來聲音,由於郗池病的嚴重,他覺得這像是幻聽。
“今年冬天居然下雪了……”
“會不會有凍災?天氣冷得反常。”
“反正凍不死我們,你管這麼多做什麼?”
“我擔心明年科舉會不會考這個。”
“嘿嘿,明年讓盛公子差人給你一份試題不就好了?”
“……”
郗池突然發覺時盛月一夥人,原本腳步有些踉蹌,郗池勉強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無論如何,郗家的子弟在外人麵前必須要做到君子端方。
郗池更是不會輕易露出自己軟弱之處的人。
盛月為首,他身上披著一件貂皮鬥篷,紫金冠束發,雪夜裡提著一盞琉璃燈,他看著奢靡又華貴,與其他公子完全不同。
郗池冷冷淡淡的側身讓他們先過。
書院裡有些規矩,比如長幼有序,師弟要禮讓師兄什麼的。
盛月早就看到了郗池的身影,他發現郗池今日麵容格外昳麗。
眼尾和麵容似乎帶著幾分薄紅,唇瓣也是鮮紅欲滴,單薄錦衣上落滿了雪,墨色長發淩亂散在脖頸,與頸側晶瑩的玉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盛月惡趣味的勾唇:“郗師弟,你今天臉上塗了胭脂麼?”
他身後幾個大膽的自然忍不住偷偷看郗池。
郗池容顏實在好看,無論是男是女,都漂亮得過分,看一眼賞心悅目。
如果平時郗池肯定冷冷回敬幾句,今天他完全沒有什麼力氣,而且他嗓音也是沙啞的,容易讓對方聽出自己正虛弱。
郗池沒有理會,他已經讓路,對方不走的話,那自己隻好離開了。
哪怕和往常一樣譏諷也好……盛月一直都期待郗池多和自己說幾句話。
然而今天郗池連嘲諷也沒有,對方似乎厭倦了這些言語刺激。
盛月怒火中燒,他拚命想抓住什麼,卻不曉得應該怎麼去抓。
明明平時他喜歡什麼,身邊的狗腿子都會給自己送上來。如今他看上了郗池,卻沒有一個人能把郗池獻上。
郗池病後容顏帶著幾分脆弱,可對他一如既往的冰冷。
盛月故意伸腳攔了郗池一下。
郗池完全沒有精神注意腳下,他踉蹌了兩步,跌落在了雪地中。
盛月哈哈一笑:“真差勁啊。”
他身後幾個人附和著盛月的話一起離去了。
走了幾十步,盛月忍不住回頭,郗池居然還在地上。
好不容易在郗池麵前占了上風,盛月當然拉不下臉回頭。
他身後的同窗都在議論其他事情。
“今天晚上去哪裡?這麼大雪,騎馬下山會有危險吧?”
“我好想憐香姑娘,這麼冷的天就該去她被窩裡住一晚,一起去吧。”
“盛公子最近迷上了小倌兒,看有沒有新鮮的送來。”
“……”
郗池燒得四肢無力,他抓了一把雪。
雪在手心並非冰冷的,而是滾燙滾燙。方才一切他都記得。
郗池性情素來溫和,這麼多年被父親與兄長保護得很好,但眼下這樣,他真的生氣了。頭一次這樣厭惡一個人。
良久之後,他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此時郗池身上全是雪了,小景不在,就算回了住處也很難洗一個熱水澡。
郗池打算去顧師兄那邊過一晚上。
四周建築前的燈籠亮著,鶴衣書院並不缺錢,這麼多貴族子弟就讀,各方麵自然不差,哪怕晚上也有燈籠點亮。
他湊著這暗光往前,前方傳來腳步聲,郗池勉強抬眸。
寒冬臘月裡來人隻穿了單薄青衣,修長身影比旁邊鬆柏更為挺拔,整個人的氣質淡漠又矜貴,俊美容顏勝過飄落的雪。
郗池嗓音自然是沙啞的,他強打精神拱了拱手:“李師兄。”
鐘燁挑了挑眉:“幾個月不見,你居然還記得我。”
郗池微微一笑:“師兄清風霽月,師弟自然記得。”
鐘燁上前扶了他一把,手中羊角燈抬起照了照郗池昳麗麵容:“喝醉了還是生病了?”
郗池閉上眼睛:“病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昏迷了過去。
鐘燁歎了口氣:“真嬌弱,半點不像你強壯的父親。”
這是被家裡人寵壞了,這麼脆弱的小世子,頭一次離家。
他將郗池抱了起來。
抱回住處之後,鐘燁吩咐鄭如道:“讓人去燒熱水,再讓人熬一碗薑湯,藥箱拿過來。”
鄭如應了一聲:“是。”
鐘燁喂了郗池幾粒藥丸,把郗池被雪打濕的墨發在火爐旁烤乾,再將郗池身上濕了一半的衣物脫下,在裝了熱水的浴桶裡泡了兩刻鐘後,他擦乾郗池的身體,將自己一身乾淨裡衣給郗池穿上。
郗池現在身高不足,穿他的衣物到底寬大許多,鐘燁將袖口和褲腿卷了卷。
薑湯熬好了送來,剛剛郗池一直沒有蘇醒,現在喝薑湯的時候終於醒了。
他不喜歡薑的味道:“我不喝。”
鐘燁捏住郗池的下巴,強硬灌了下去。
郗池喝完之後一直咳嗽,他被嗆到了,咳了片刻發覺自己坐在鐘燁懷裡,剛剛鐘燁就像抱小孩一樣喂他喝藥。
鐘燁道:“你的書童呢?”
“前段時間在城裡做了幾套冬裝,估摸這幾天應該做好了,我讓他進城去拿。”郗池又咳嗽了兩聲,“今天多謝師兄搭救。”
鐘燁捏住了郗池的下巴:“我若沒有遇到你,隻怕你死在了雪地裡,你這條命現在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