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白發的父母因為擔心已過而立之年的孩子,千裡迢迢拖著病體長途跋涉到安江縣,對倪佚來說除了原主殘留下來的愧疚外,還有他本身的。
這種感覺經曆過很多次,卻每一回都讓他的心也跟著跳動。
隻有這樣,他才真能體會到作為一個人活著的感覺。
無言的感動蔓延至整個院子,有父母雙亡的陳楊,也有隻餘一人的吳旭林,倪佚不知他們心裡此時的想法,餘光裡卻能看到他們也跟著泛紅的眼尾。
“……”
“阿嚏--”
寂靜突然被聲響亮的噴嚏聲打斷,眾人齊齊看向發出聲音的來源,然後又齊齊無語了。
不知何時也把外裳脫了的倪成傑抱著個胳膊,在寒風中抖得跟個篩子一樣。
“管家,快把孩子們扶起來!”
看到孫兒受凍,張氏哪還能坐得住,也不管還在同樣挨凍的次子,隻心痛地掀開毛毯把倪成傑裹起抱到了自己懷裡。
被遺忘的倪佚無語,隻能抬頭看向同樣黑著臉的倪震。
“還不滾起來,等著老子來扶你?”
嗬斥完自己的兒子,倪震又把目標轉向嬉皮笑臉的倪成傑:“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在祖母懷裡撒嬌,跟你父親一樣沒出息!”
膝蓋又無意間中了一箭的倪佚尷尬地摸摸自己鼻尖,在吳旭林一臉看笑話的表情裡灰溜溜站起。
好在還有個管家心痛他,這邊人才剛站起,那邊就忙把新取來的外裳披到了他身上。
感動情緒因傻兒子的行為瞬間清空,倪震也不過是口頭說說,等倪成傑的穿上棉衣後也就收了話頭。
“先去梳洗,然後來書房見我!”
“是!”
有了倪震的倪府,倪佚也隻能乖乖看眼色行事,等老爺子話音一落,小跑著就往自己的院子而去,連多一句話都帶有的。
剛離開沒多遠,他就聽到倪成傑高聲問張氏:“祖母,為何父親叫您和祖父爹娘,我們為何叫父親母親呢?”
張氏回答的聲音很小,倪佚已聽不清。
不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知道,聽不聽都沒什麼區彆。
這都要從他們威遠侯府的第一代侯爺倪威遠說起,原主記憶裡的祖父乃是殺豬匠出身,七十多年前本是開國皇帝帳下的一名夥夫。
一次行軍中遭受敵國偷襲,僅憑借著一把殺豬刀護著先皇殺出了重圍,後就跟在其身旁開疆擴土,更是與先皇成了生死之交。
所以倪震的幼時是在鄉野長大,雖說成了侯府世子,喊了幾十年的稱呼當然沒那麼容易換掉。
就在這種環境下出生的倪佚兄弟倆也深受影響,從小就是跟著喊做爹娘,為此還受了不少其他勳貴家族的嘲笑。
倪震的嶽父就這專門與他提過此事,也就是那時起,侯府的第四代長孫出生,大家才默契地改了口跟著稱呼為父親母親。
就連稱呼都能分出階級高低之分,要倪佚說簡直是多此一舉。
就算跟著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的權貴世家叫了父親母親又如何,這些人還不是照樣私底下嘲笑侯府眾人是殺豬匠後人。
可試問有多少人敢明擺著說出來?那還不是因為他們更害怕威遠侯府的勢力!
努力讓自己往那邊靠,還不如讓自己的拳頭更硬!
***
梳洗整理好,倪佚匆匆趕往書房。
書房裡隻有倪震一人在,他端坐在書案後,正翻看桌上倪佚寫的隨筆。
“這幾年也算沒有白活,心性長進了不少!”
總算!倪佚聽到了這小半天來第一句還算正麵的誇獎,他哪敢露出一絲笑意,隻同樣麵無表情地低聲應是。
倪震見次子沉穩許多,心口一直繃著的弦終於鬆了幾分,隻掀了掀眼皮繼續問:“你府衙之事處理的如何?”
倪佚張口,從自己怎麼開始著手搜集證據,然後又是怎麼處理後續之事,一件沒落的詳細說完。
條理清晰心思縝密,而最讓倪震滿意的還是曾經那個優柔寡斷的人此次竟能如此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想到這,他不禁來了興致,隨意朝後背一靠就問:“你這回就沒替那些家眷們上奏求情?”
倪佚一愣,不知為何倪震會突然問到這裡,心思隨意一轉就老實地回道:“既已享受到了好處,又何來無辜之說?”
“好!”
砰--
誇讚與大掌拍向桌麵的聲音同時響起,倪震終於緩緩露出絲笑容,虛搭在椅背上的左手抬起緩緩捋著胡須,眼角的皺紋因為笑意都擠在了一起。
就這一掌,倪佚敢肯定,倪震這麼些年來肯定沒疏於武藝,他都能看到書案震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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