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眼之中,已迸射出了最深沉的痛苦。
而楚留香的嘴角,也流下了一道血線。
他也敗了!
薛笑人的劍直衝楚留香的咽喉而去,眼看楚留香就要躲避不及——
薛笑人的劍卻穩穩地停在了他的咽喉側。
森寒的劍氣,已激得他喉結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已爬滿了楚留香的背部。
薛笑人不打算殺他!
他隻是冷冷地道:“你再飄在天上一刻,我就削掉他的鼻子。”
這不是對楚留香在說話,這是在對溫玉說話。
溫玉柔軟的脖頸,也已感到了肌肉的緊縮。
她明白了。
她明白薛笑人為什麼會對一點紅和楚留香手下留情了。
她剛剛殺死那些殺手的手法,薛笑人已完全明白了。
溫玉是沒有什麼準頭可言的,她做出的攻擊其實都是範圍攻擊,因為她的反應不夠快,隻要對手的動作快上一些,她手上的魔杖就無法鎖定對手。
所以,他留下了楚留香與一點紅的性命。
因為隻要有他們兩個人在,這能飛上天的妖女,就連範圍式的攻擊也使不出來了。
這就是投鼠忌器的道理。
當然了,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倘若一直僵持下去,那也不算什麼好事,溫玉若要逃跑,薛笑人卻是萬萬追不上的。
這時候就顯現出一點紅楚留香的另一個好處了。
他們兩個是人質。
人質的意思就是……你若不乖乖地從天上下來,我就讓他們人質變人彘。
溫玉的臉繃得死緊。
楚留香忽然笑道:“溫玉,你不要聽這人胡說八道,我與他再過五百招,不成問題。”
薛笑人陰森森地冷笑了一聲。
任誰也看得出,楚留香這話說得有多麼的勉強。
而且,他的劍還抵在楚留香的咽喉上,就算溫玉現在能使出什麼招數來殺死薛笑人,那也都是楚留香被刺穿喉嚨之後的事情了。
溫玉一言不發,壓低了掃帚,緩緩地落下。
一點紅渾身是血,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而憔悴,厲聲道:“你快滾!我的事情,你憑什麼送命!”
溫玉權當是條狗在叫。
她從掃帚上下來了。
一點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一行血淚似乎已從他的眼角滑下。
他的出生就是一個錯誤,他被師父收入門下是另一個錯誤,為結束這錯誤,他本已打算用自己的生命來作為代價,但現實的殘酷卻遠遠的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似乎要付出更多、更多的代價……
楚留香、溫玉。
他們與他的相識,本才不過數月。
但偉大的人,偉大的友誼,卻總像是一道金光,能將人心底最深、最幽暗的角落給照亮。
他能被照亮,明明已很滿足了。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整個人的表情,已猙獰似惡鬼。
薛笑人又道:“很好,現在把這掃帚扔遠。”
溫玉依然一言不發,將掃帚一把踢開。
薛笑人道:“手上的法器掰斷。”
溫玉的下眼瞼開始抽動。
楚留香厲聲道:“不行!溫玉,不要聽他的!”
溫玉伸出雙手,用力將魔杖折成了兩段!
薛笑人狂笑:“現在,扔掉它!”
溫玉將魔杖用力的擲出。
她所有倚仗的東西,現在都沒有了。立在地上的,已不是女巫溫玉,而是普通人溫玉了。
薛笑人狂笑著一掌擊出,正中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在他出招的前一刻便已運氣抵擋,但薛笑人之快,卻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胸腔上用於支撐的肋骨斷裂,而他整個人,也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楚留香曾擊敗了很多比他要強的對手。
但這無一不是靠著他靈活的思路與天時地利人和,這些東西一次會奏效,次次也可能會奏效,但隻要有一次沒有奏效,等待他的就將是死亡!
江湖上的爭鬥,賭得都是命——!
薛笑人說:“現在,慢慢地走過來吧。”
溫玉不動。
薛笑人道:“你若不動,我就先砍我這逆徒一條胳膊。”
溫玉的嘴唇動了動:“你認為你比他們強?”
薛笑人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種愉快的神色。
他沒有回答問題,隻因為他認為,這問題實在是沒有回答得必要。
溫玉自顧自地道:“你臉上帶的麵具,是一種起源於湘西,叫做巫儺麵的麵具。”
薛笑人滿以為自己贏得了一場戰爭,此刻的心情實在舒暢,於是竟也沒有速戰速決,反倒是道:“是又如何?”
——他的確已很愉悅。
勝利之所以為勝利,乃是因為有失敗的襯托。
就好似潑天的富貴之所以叫富貴,是因為有很多在冬天餓死凍死的窮苦之人。
所以,倘若沒了失敗者的陪襯,這勝利的滋味之中,也就會少了幾分美妙。
薛笑人瞧著一點紅眼角的血淚,瞧著楚留香痛苦嘔血的樣子,瞧著溫玉慘白的臉色。
他的確已感受到了這一種美妙的滋味,而且他還想要接著享受。
所以他肯同溫玉廢話。
溫玉繼續說:“你的官話說的很標準,並不帶吳儂軟語。”
薛笑人道:“我勸你要誇我,還是跪在地上當條狗一樣好好的舔比較好,這樣子的誇讚,我還不放在心上。”
溫玉輕輕一笑。
她絲毫不生氣,隻是接著道:“你身上穿著的長袍卻好似不是江南的織錦,而是京城的手藝。”
薛笑人忽然有一種預感,從這女人嘴裡吐出的話,一定好聽不到哪裡去。
溫玉道:“你瞧瞧你,白天裝瘋賣傻,晚上帶著湘西的麵具、標準的官話、京城的衣裳,不願讓任何人看穿你的來曆。”
薛笑人的臉忽然沉了下來。
溫玉厲聲道:“他們堂堂正正的活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而你不過是條陰溝裡的老鼠,露出自己的真麵目就怕得要死,你認為你比他們強,這不過是你在做夢!”
薛笑人厲聲道:“我殺了你——!”
薛笑人直衝溫玉而去!
溫玉伸手,竟從頭頂取下了自己的木簪子——
魔杖,這是一根魔杖!
咒語驟然吟唱,一道火光直衝薛笑人而去——
——她早就想到了,自己的魔杖會被盯上,但一個囤積癖,怎麼可能連自己最趁手的工具都不囤幾件呢?
把魔杖偽裝成簪子,不是對付薛笑人的計劃,而是她對付整個【武俠世界】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