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由感情而生的事情,更是複雜非常,除了局內人,誰也說不清楚。若隻因為出於激憤,就莽撞的說一些話,豈不是十分愚蠢?
林詩音默默無言半晌。
她隻是忽然覺得很諷刺罷了。
林詩音瞧著李尋歡憔悴而痛苦的雙眼,忽然輕輕問道:“十多年前,你也是為了我好,所以才在妓館中住了兩年麼?”
這是她第一次提起十多年前的事情。
李尋歡臉上血色儘失!
這件事簡直好似一個毒瘡,永遠的橫在他的心裡,是不是就會化膿、流血,唯有一醉可以解去千愁,讓他的大腦渾渾噩噩,忘掉那些痛苦的往事。
現在,那毒瘡又開始發作了,可他卻沒有酒喝!
他隻好放聲大笑,笑罷,淡淡道:“你瞧見了,我本就是這麼一個不靠譜的男人!況且,我去平康坊、煙花巷,與你有什麼關係?”
——他雖然沒有酒喝,卻仍打算逃避。
而他逃避的手法也並不高明,就如同無數男人一樣,他被戳到了痛處要逃避,首先做的,就是對這女人冷言冷語。
為什麼他們總是這樣?
為什麼他們明明錯了,卻絕不肯認錯?你若逼迫他們認錯,他們反而會惱羞成怒的開始打壓、指責呢?
林詩音冷冷地道:“當時我是你的未婚妻,林李兩家有婚契為證,你說同我有沒有關係?”
李尋歡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雙眼之中充滿了痛苦。
而此時此刻,周圍的人,都已忍不住朝這邊瞧了過來。
李尋歡是個名人,李尋歡的故事更是人人都知道的,這兩個人在這裡說了半天,傻子才猜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麼大的八卦,能不聽麼?能不聽麼?
那是萬萬不能夠的!
李尋歡苦笑著道:“你瞧見了,我就是這麼一個混蛋,嫁給他,豈不是比嫁給我要好得多?”
林詩音強硬地道:“既然如此,我要不要和離,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同你一個外人無關,彆人家的家務事,請你少管!”
李尋歡渾身一震!
外人!
他已是個外人!
林詩音雖然性子很強,但說話卻一直都是給人留下三分餘地的,即使他們見麵很少……但一般也都是李尋歡說出口的話要更冷一些,可如今……
如今林詩音不過如他所願,劃清界限,李尋歡卻已快要受不了。
林詩音卻已不看他了!
她隻是淡淡地道:“你回來的那一天,曾在冷香小築的梅林之中埋下一個木雕,我已見過了。”
李尋歡又被捅一刀,臉色蒼白得像是紙一樣。
他甚至已不知道該如此解釋這件事。
但林詩音並不想要一個解釋,她隻是道:“李尋歡,當年發生了什麼,我自己心裡清楚,但也請你明白,如今我的一切事情,都隻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沒有關係,你當年要安排我,現在還要安排我麼?!”
“或者說,事到如今,你要拿出表哥的名頭來壓我?那我也可以很清楚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是未出閣的少女,就算我們林家的人都已死絕了,也輪不到你這姨表親來安排我的事。你若是真的這麼關心龍嘯雲,不如幫他重新相一門親,他一定很感謝你!”
“對了,請你回去告訴你的好大哥,他當然可以不在和離書上簽字,但可請他千萬莫要忘了,本朝律法之中夫妻離異的緣由之中,除了和離,還有義絕!”
義絕兩個字,宛如兩柄冷冰冰的匕首,噗嗤噗嗤刺入了李尋歡的心臟。
……她這是在威脅龍嘯雲。
“義絕”是強製要離婚的事項,指的是夫妻雙方,一方殺了另一方的血親。
林詩音六親死絕,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了。
但龍嘯雲還有八十老母。
林詩音的意思很簡單:你不同意我和離,那我就殺了你的八十老母!
她心地良善,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做這樣的事情,而且現在朝廷式微,天威不在,官府各地與武林門派作鬥爭都來不及呢,哪有閒心管江湖人要不要離婚這種事情?
但可千萬莫要忘了,他們是在城郊踏青之處說話的,林詩音吐字清晰、言之振振,還用上了一些內力。
莫說這裡隻有八十個人,就算是有八百個人,估計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八十個人聽到這樣的驚天大八卦,不往外說,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到不了明天,京城就連天橋底下說書的,都會把“龍夫人要義絕”這一段大說特說。
頂著這麼大的壓力,龍嘯雲還能不同意……那他可就坐實了隻要老婆不要老母的罪名了。
林詩音被他那些話所激怒,不管不顧,把事做絕!
李尋歡的心簡直已痛得無法呼吸,他的世界一片天旋地轉,簡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間、還是在地獄。
而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後,林詩音再不理會李尋歡,轉而對溫玉道:“溫姑娘,花公子,我們可否……換一個地方休憩?”
溫玉不動。
她隻是盯著李尋歡道:“李探花,你的事情既然已說完了,還請快快離開吧。”
李尋歡又開始了咳嗽,緩緩地轉身,失魂落魄的就要離開。
他已沒有辦法再說什麼了。
這時,忽然一個年輕公子叫住了他:“李探花。”
李尋歡歎道:“花公子。”
這公子長身玉立、身材頎長,朗月清風、溫潤如玉,然則一雙明亮的眼睛,卻毫無焦距……
李尋歡若是猜不出這時江南花家的七公子花滿樓,那才奇了怪了。
花滿樓也長長歎了口氣。
他溫聲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得,探花郎又何必對林夫人如此?”
李尋歡的臉色浮出苦澀的神情。
是啊,為什麼呢?
麵對虛情假意的龍嘯雲,他都從不肯說一句重話,可是麵對林詩音時,他卻總是忍不住……要一次次的傷害她。
李尋歡咳嗽了起來,苦笑著道:“告辭。”
然後,他就好似逃離一般地離開了。
林詩音的神情似乎也有些恍惚,她坐下來,連著喝了三杯暖酒,這才覺得自己的身上暖了一些。
把話都說出來,她終於覺得自己已好些了。
林詩音道:“讓兩位見笑了。”
溫玉笑道:“林姐姐,你剛剛那一番話,的確瀟灑自如,若是就此能解開心結,實在很好。”
——剛剛還是林夫人,現在就叫林姐姐了,親親熱熱的,看來林詩音剛剛的應對,的確很和溫玉小姐的心意。
林詩音失笑,正要說話的時候,他們身邊忽然又站定了一個小姑娘。
這小姑娘年歲不大,梳著兩個發髻,高翹的很。
她臉色陰沉,瞪著林詩音,隻好似她做了什麼十分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她大聲地道:“你怎麼可以那樣子說話?十多年前的事情,李尋歡隻是要同你分手而已,你們又沒有成親,難道他不能同你分手?要嫁給龍嘯雲,難道不是你自己的選擇,如今嫁錯了,反倒怪罪李尋歡,林詩音,你真是怨婦中的怨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