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道:“不是問題。”
溫玉:“??”
葉孤城淡淡地道:“見過我劍招之人,已永遠沒有機會告訴彆人了。”
——因為他們絕不可能活著離開!
溫玉一時語塞。
她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又道:“可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葉孤城道:“什麼?”
溫玉道:“這一路上,一定會有人問出你的名號來,你這樣的人,往那裡一站,也不像無名之輩,彆人問起,你要怎麼說?”
葉孤城道:“我自有說辭。”
溫玉點頭,不再多糾結,隻說:“既然如此,我們出發吧。”
***
對於文化、經濟重心一向在北方遼闊平原上的中原王朝來說,極南之地的人,自古以來就被視作是蠻夷。
北方人認為南方的叢林裡充滿了毒蟲、野獸與瘴氣,在這裡生活的人,日日夜夜被瘴氣所毒,以至於連體質都發生了變化,甚至有人記載,來自嶺南地區的人,隻要吐一口口水,就可以讓樹木枯死,讓天上的鳥兒咕咕墜地。
所以這裡自古以來都是官員流放的目的地,而且——朝廷的控製力很低。
王朝繁盛之時,朝廷的控製力都低,更不要說如今這個亂糟糟的世界了。
葉孤城和溫玉是夜間趕路,白天休息的。
一來,越往南走,日頭越毒辣,白天趕路確實吃不消;二來,溫玉小姐不想騎馬,隻想騎掃帚。
她當然邀請葉孤城一起來騎掃帚了……但葉孤城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毫不留情麵地拒絕了。
好叭,那他自己騎馬吧,她在上頭兜兜風。
所以這一路就走得格外的慢。
也正是因為這一路上都走得很慢,溫玉這才見識了,什麼叫江湖……
江湖就是各種門派、各種山匪水匪,什麼十二連環塢、什麼太行五劍、太原八義、五鼠、丁氏雙雄等等等等,街上走的行人,手持刀劍的,恐怕得有一成。
十分之一,這是多麼可怕的犯罪率啊!
總而言之,一個時代之所以英雄輩出、恐怕也與這時代的亂也是有關係的。
五月初五,他們到了廣州府。
廣州府有出海口,海運繁盛,乃是這一片最大、最繁華的城市。
所以廣州府的街市上,也十分熱鬨非凡。
五月初五就到了廣州府,五月廿八那丁楓才會現身,溫玉並不著急,便逛起了廣州府的街市。
葉孤城陪著她去。
在這裡,能看見形形色色的珍寶,奇異的紅珊瑚樹、南海出產的珍珠、巨大的硨磲、來自熱帶的、散發著奇異芬芳的珍貴樹木和香料、以及各色的寶石,應有儘有。
葉孤城道:“白雲城的商船,也是自廣州府靠岸的。”
溫玉很好奇:“白雲城出產什麼?”
葉孤城道:“白雲城出產的珍珠很有名,另外出產明瓦、香料、硨磲等物。”
明瓦,就是用貝殼、雲母等物磨成的一種東西,透光性較之一般的窗戶紙,肯定是要好上許多的,且貝殼磨過之後,本身具有一種奇異的光輝,乳白中透出彩光,又有自然紋理,十分美麗。
故而達官顯貴多采購明瓦,代替窗戶紙,鑲嵌在窗上。
這東西貴得驚人!
而硨磲是《法華經》中的七寶之一,也並不便宜。
至於珍珠、香料,更不必多說……這飛仙島的位置得天獨厚,乃是老天爺賞飯吃的典型,想必是富得流油。
溫玉奇道:“說起來,你不是造反失敗麼,你們白雲城的商船還能在廣州府靠岸?”
葉孤城譏諷一笑。
他道:“據我所知,京城似乎的確給廣州府衙門下了旨意,要拒白雲城的商船。”
他淡淡掃了一眼碼頭的方向,又道:“隻是廣州府的碼頭,魚龍混雜,廣州府衙門說的話,並沒有此地的地頭蛇管用,市麵上禁止了白雲城出產的珍珠明瓦之後……”
溫玉明白了:“……暗地裡,你們白雲城出的東西價格翻了幾倍,是不是?”
葉孤城矜持地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點笑意,顯然是對這現狀很滿意的。
這甚至有點像城主親自帶貨!
溫玉:“…………”
好吧。
怪不得這人造起反來,如此有恃無恐。
她對此沒有什麼好評價的,隻是道:“走吧,吃飯去吧。”
葉孤城無可無不可地跟上了。
他們進了一家酒樓,隨意尋了一個角落坐了。
與他們隔了三桌處,坐了一對年輕男女。
男的麵目秀氣,十分斯文,穿了一身剪裁很合適、料子也很講究的衣裳;女的也很美麗,隻是眉宇之間,帶著幾分憂愁之色,臉色蒼白,顯然是個病懨懨的病美人。
這二人神態舉止,都十分親密,女的又梳了個婦人發髻,看來是一對年輕夫婦。
這對夫婦的麵前,擺著各色的酒菜,還有唯獨在海邊能吃到的大生蠔,鮮美無比。可他們二人的麵色卻都不輕鬆,那女子獨子絞著自己的衣帶,怔怔地出神,不知再想什麼。
那男子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
他低低地道:“無眉,你放心,這一次……我已打聽好了,隻要有了蝙蝠公子的幫助,神水宮中的解藥,咱們一定會拿到手的。”
那名叫無眉的女子,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淒聲道:“就連楚留香都無法從神水宮取回藥來,他、他還騙我沒有病,這不是要我的命麼!”
那年輕男子的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
他沉默了半晌,也歎了一口氣,道:“楚留香、楚留香……不錯,我們扣下了他的妹妹們,又逼迫他去找水母陰姬求藥,這事情是我們對不住他……可、可他萬萬不該拿你的性命開玩笑,不僅不帶回解藥,還要你放棄治病!”
他們本來的聲音並不算太大,但越說越激動,以至於一些隻言片語,正正好好地鑽進了溫玉的耳朵裡。
溫玉聽見楚留香的名字,不禁心頭一跳,心道:這二人又是誰?與楚留香是如何結怨的?
楚留香那樣的人,竟也能被人記恨?
這時,那男子又寬慰似的道:“好在一切都快沒事了,五月廿八……隻要上了蝙蝠島的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五月廿八!
這正是綁架花滿樓的那個“丁楓”,在那封信箋上約定的日期!
溫玉心頭一跳,手下意識地從桌麵上抬起,要送入自己的口中,去咬大拇指。
她思考時、或者心緒不寧時,總會有這樣的習慣的。
一隻蒼白的手忽然伸了出來,慢慢地覆在了她的手上,將她要抬起的手重新壓回到了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