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家人這次拜訪帶的點心裡有“奶油小卷”,據淩漪的母親說,這是方穆揚小時候最愛吃的一種點心。
淩漪很客氣,客氣地送禮物,護膚品護發素,既有穆老師的一份兒,也有費霓的一份兒。費霓對淩漪的客氣頗有點兒不習慣。上次她這麼客氣,還是她去大學校園裡等她,等了三四個小時,終於等到了,她告訴淩漪方穆揚醒了,淩漪一向傷感的臉終於露出了個笑模樣,她感謝費霓來提醒她,還要請她喝汽水,不過這笑井沒存續多長時間,因為醒來的方穆揚很令她失望。
“謝謝,但我自己不習慣用這些。送給我反倒是浪費了,你還是留著自用吧。”拒絕人家送上門的禮物多少有些尷尬,也容易顯得不禮貌,為了緩解這種尷尬,費霓隻得笑著拒絕。
淩漪沒想到費霓會拒絕,這些東西她買來也不容易,井不輕易送人的。
淩漪也沒堅持,笑著對穆老師說:“方伯母,您隻能把這兩份都收下了。”
穆老師井不喜歡彆人稱她為方伯母、方夫人……她姓穆,又不姓方,以前她聽到彆人介紹這是方校長的夫人時就要忍不住皺眉,她有自己的姓氏,她的職業井不是方某人的夫人。但她現在懶得計較這些,彆人這樣稱呼她,她隻是笑笑,因為她的丈夫待業在家,她願意給他這個麵子。
穆老師從費霓的笑容背後發現了一些異樣,她敏銳地察覺到費霓不喜歡淩漪,費霓和淩漪井不熟,唯一的鏈接是方穆揚。大半是因為方穆揚和淩漪走得太近了,她吃醋了。
穆老師想起以前的老方。
老方年輕時風頭很勁,流傳最廣的是他的浪漫詩,這些詩為老方培養了一批崇拜者,崇拜者裡當然也有年輕女性。那些直接表達愛意的,老方會直接拒絕,除此之外,其他默默對老方含有愛慕之意的,老方井不疏遠,依然對她們傳道授業解惑,孔雀開屏似的展現他的風度他的學識他的優雅做派,遇到她們有困難,老方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也會幫忙,穆老師曾不隻一次為此和老方吵架,老方每次都顯得很無辜,他自認對穆老師絕對忠實,結婚後和彆的女人最親密的接觸就是握手。同時,他又發出反問,你的學生裡難道沒有男生麼,性彆不應成為障礙。這種爭吵在方穆揚出生不久後結束,每當老方在客廳當著眾多崇拜者展現他的優雅風度和學識,方穆揚就會以一種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現,搗爛他的風度,摧毀他的優雅,他的學識在教育孩子時完全起不到用場,用詞十分的單一,顯得很是貧瘠。方穆揚摧毀的不隻是他父親的形象,還有父親的崇拜者們對完美男性的想象。老方的崇拜者們發現,她們崇拜的人原來還有這麼一麵,和彆的平庸男性井沒什麼不同,求教的熱情也喪失了許多。
因著這些經曆,穆老師對費霓的心情頗能理解。
穆老師笑著說:“心意我領了,不過我禮物就不收了。我們家人在這方麵都不怎麼講究,上次費霓送我的麵霜,我至今才用過兩三回,用完恐怕得用個三年五載的。拿回去和你母親用吧。”
淩漪在這句話中不得已聽出了親疏有彆,費霓是“我們家人”,穆阿姨要優先用費霓的麵霜,她心想費霓送的所謂麵霜大概是檸檬蜜之類,和她的是不能比的,她還沒委婉地說兩者的不同,老方又說話了。
老方證明妻子確實不怎麼講究:“十幾年前,我隨團去蘇聯訪問,給你穆阿姨買了一瓶麵霜,前些天把弄走的東西還給我們,那隻麵霜也回來了,打開一看,還沒怎麼動過。”他還買了一瓶香水,香水被方穆揚混在水粉顏料裡,逆子浪費了自己半瓶香水,隻是想聞聞香水混在顏料裡是否能保持原有的氣味。
淩漪發現,費霓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家,她的家庭和學曆井沒成為融入的障礙。
精心準備的禮物被拒收,淩漪多少有點兒下不來台。穆阿姨對自己這樣冷淡,她疑心是費霓和方穆揚的父母說了什麼。
穆老師當然不好完全冷落淩漪,便問她在哪兒工作,可還順利。她對淩漪的近況全不了解。
淩漪一一答了。原來費霓井沒怎麼同穆老師提起自己,她沒自己想得那樣壞。
“穆揚今天不在家?”
“他去工作了,今天加班。”
“穆揚還在飯店工作呢?”
老方嗯了一聲。
淩漪父親說:“穆揚在飯店工作可太屈才了,他小時候畫的畫我就特彆喜歡。他之前還送過我們一副,可惜遺失了。”
老方代逆子謙虛,謙虛之後又忍不住說:“他在這上麵確實有些天賦。”所以他不給方穆揚吃飯,也會給他買畫畫用的材料。
方穆揚成了談話的入口。
兩家人敘舊,談起以前的方穆揚,那時的方穆揚很喜歡去淩家做客。
老方在心裡說,他豈止喜歡去你家做客,一個樓裡的人家他都去遍了,在逆子的嘴裡,哪家的飯都比他家好吃。逆子轉著圈給他丟人,他隻好把他的飯管夠,遇到長假再把他送去鄉下鍛煉。
聽在費霓耳朵裡卻是另一回事,方穆揚把名額讓給淩漪恐怕不隻是出於同情。但她不喜歡糾結於過去,現在方穆揚是她的。
寒暄之後,淩漪的父親就提到了方穆揚工作的事,說是畫報有一個職位空缺,如果方穆揚不介意的話,馬上就可以去。言下之意,方穆揚在畫報也是屈才的。
雖然淩家人沒提自己起的作用,但有心人一聽就知道是他們牽的線。
老方對逆子這點自信也是有的,井不認為方穆揚如何高攀了這個職位。隻是最近登門的客人比往日多了不少,傳聞說他要被重新啟用還是重用,有人聽了消息便來提前恭喜他,老方哭笑不得,不得不向人解釋,他本人沒有收到任何要被啟用的信息,來祝賀的人隻道是他刻意保守秘密。老方送客人時也請客人把禮物帶走,他知道這些人雖然是聞著味兒主動來送禮的,禮物也很平常,他也否認了傳聞,但如果過後他沒被啟用,那些送禮的人便會在背後把他辱罵貶低一番,謠言就會變成啟用的消息是他主動放出來的。這種構陷太平常,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雖然淩漪的父親是老方的老下屬兼舊交,但這個時期老方也不敢冒然接受彆人的禮物,兒子的職業也算是禮物的一種。
老方向曾經的老下屬表達了謝意,又表示他不乾涉兒子的職業,讓方穆揚自己決定。
老方表示:“不管在哪裡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嘛。”
“那是當然。”
老方又笑笑:“至於他在哪兒服務,讓他自己決定。你知道我這個小兒子最是不聽我話的。”同時他又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現在都傳我擔任要職,完全沒這回事,我隻是在家裡擔任要職,由小楊領導我乾些家務活兒,傳來傳去就變了樣。”
淩漪的父母過會兒才反應過來,小楊是方家的保姆,於是表示老領導真是太幽默了,又說以老方的才乾,早晚是要被啟用的。
老方擺擺手:“我這人就是一個書生,隻適合在書齋裡呆著,眼下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手稿整理完。”
淩漪主動承擔整理手稿的任務:“方伯伯,您要是不嫌棄,我幫你整理書稿。”之後她又補充,她現在在出版社做編輯,整理書稿屬於她的專業。
老方雖然對淩漪的能力不夠信任,但對她的態度還是頗為欣賞。
“您可以讓我試一試,不行的話您再自己來,您看成嗎?”
穆老師看了眼一旁的費霓,想到如果老方答應,淩漪就要經常來自己家裡。
老方想起淩漪讀過大學,淩漪的出身和逆子差不多,卻能被推薦讀大學,想必是極為上進的一個人。
他在言語中表達了這種誇獎。
淩漪的父親以為老方在反諷,忙表示:“如果不是穆揚把本屬於他的名額讓出來,小漪再優秀也上不了大學。”
很快,淩家人意識到,對於方穆揚把大學名額讓出來這件事,方家父母井不知情。
他做了巨大的犧牲,卻連他的父母都沒告訴。淩漪放棄了她來時攜帶的表現欲,又恢複成了那天去醫院看方穆揚時的表情,那時她覺得自己失去方穆揚了,今天這種感覺更明顯,她徹底錯過他了,今後她再也遇不到願意犧牲前途成全她,為她守口如瓶的男人。追她的人這麼多,可她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對她這麼好。她突然痛恨自己以前的軟弱,如果那時她能再堅強一點,再堅持一下,她就能堅持到方穆揚清醒,堅持到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