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被欺負,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無奈的時候起,他就沒想到過自己會這麼突然爆發。
他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小心地堅持著平靜,直到離開這裡。
剛才他猛地撲向梁兵時,滿腦子裡都是怒火,他從來沒發現過自己能攢出這麼高的怒氣值。
但當心情慢慢平複下來之後,整個人又有些發空。
腳下的步子踩得都有點兒不太穩了。
“沒吃飯吧?”晏航看了看初一。
初一一路都沒出聲,晏航有點兒擔心他是不是被打壞了腦袋。
“沒,”初一摸了摸肚子,“我到家呆,了一會兒就出,出來了。”
晏航歎了口氣:“我今天菜做得多,一會兒你多吃點兒。”
“嗯。”初一笑了笑。
回到家,晏航沒有馬上去弄吃的,他看到初一的褲子上全是土,屁股上還破了個三角口子,都能看到內褲了,居然是紅色的。
“你不會今年才是本命年吧?12歲?”晏航問。
“14了。”初一答完才愣了愣,往自己屁股上摸了摸,摸到那個破口之後趕緊捂住了。
“你這校服破成這樣了,”晏航進了自己屋,在櫃子裡翻著,“怎麼辦?”
“馬上換,換夏季校,服了。”初一說。
晏航沒說話,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來遞給了他:“先換我的吧,這套我穿小了點兒。”
初一有些猶豫。
“還是你就穿你這個露紅內褲的褲子去音樂節?”晏航問。
初一接過了衣服,進了廁所。
晏航把晚餐做好端出來的時候,老爸已經給初一身上的好幾個擦傷消好了毒:“拿個冰袋來。”
晏航看著初一。
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是有點兒大了,但是畢竟是一套正常的青少年時髦係的休閒裝,這身衣服穿上之後,初一才第一次現了形。
晏航感覺自己到今天才算是看清了初一到底長什麼樣。
臉倒是跟平時差不多,小姐姐們說的“小帥哥”,但衣服一襯,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帶著點兒小酷。
就是太矮。
嘖嘖。
“冰袋。”老爸又說了一遍。
“哦,哪兒用?”晏航打開冰箱拿出了個冰袋。
“腦袋上一個包。”老爸指了指初一的頭。
晏航摸了摸初一的腦袋,找到了那個包,把冰袋放了上去:“那人叫什麼?”
“梁兵。”初一扶住冰袋。
“你明天也彆繞路了,就往這邊走,”晏航說,“你繞一圈兒他再上那邊找你麻煩,我想幫都幫不上。”
“嗯。”初一應了一聲。
晏航想過是不是要跟著初一一塊兒上下學,但是初一肯定不會同意,他也就沒提。
剛才他對梁兵沒下重手,要擱以前,有人讓他見血,哪怕是今天這種見風就結痂的小血口,他也不會輕易就這麼把人給放走。
他無所謂跟人結不結仇,也無所謂惹不惹麻煩,反正他每天都無聊,反正他每個地方都呆不久。
但初一不同。
他替初一出頭,就得給初一留退路。
“初一啊,”老爸說,“你沒事兒就上這兒來玩吧,叔叔教你幾招防身的。”
初一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老爸。
“我看你運動機能不錯,反應快,力量也夠,”老爸說,“我教你幾個簡單的動作,你跑不掉的時候能自保,扛兩下還能找機會再跑。”
“嗯。”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逃跑沒什麼丟人的,”老爸也笑了笑,“打不過當然得跑。”
“明,明天,”初一飛快地掃了一眼晏航,“明天……”
“明天行。”老爸說。
“吃吧,”晏航坐下來,“今天不喝酒了,喝飲料?”
“檸檬汁兒。”老爸馬上說。
晏航起身打開冰箱,拿了三瓶冰紅茶出來放到了桌上。
“我喝檸檬汁兒。”老爸說。
“隻買了這個。”晏航說。
“這種人,他愛喝這個就隻買這個,”老爸拿過一瓶擰開了,“還好我是一個和藹的人。”
初一不知道是被打餓了還是跟人動了手餓了,總之今天吃的明顯比上回來要多得多。
不過今天初一撲出去的時候,晏航挺吃驚的。
雖然他想到了麵對梁兵這樣的混混時,初一會反抗,但親眼看到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畢竟從第一次見到初一,他就一直在平靜而沉默地忍受。
“廣場遠嗎?”晏航拿出手機,“我一會兒先叫個車過來吧。”
“不,不,不……”初一有點兒著急地擺手。
“不遠啊?”晏航問。
“不打車,”初一說,“公,交車直,直接能到。”
晏航看了老爸一眼,兩人同時開口:“還是打車吧。”
初一沒說話,歎了口氣。
很羨慕晏航。
很喜歡晏叔叔和他們家。
初一吃著最後一個炸蝦球,這種輕鬆和溫柔,他從來沒在自己家裡體會過。
今天晏航和晏叔叔在河邊出現的時候,他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被打傻了,產生了幻覺。
晏叔叔把人扔下河灘時,晏航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時,他滿腦子裡想的都是,神兵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天降神兵天降……
非常羨慕,可惜他沒有這樣的爸爸。
某些時候,老爸可能都不如姥姥靠得住,姥姥起碼在大多數情況下都勇於撒潑。
而自己也不是這樣的晏航。
“吃飽了沒?”晏航問了一句。
“嗯,”初一趕緊點點頭,“撐了。”
“走吧,”晏航一邊看手機一邊站了起來,“車馬上到了。”
初一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盤子,晏航抓住了他的手腕:“控製一下你的長工之魂。”
“好。”初一嚴肅地點了點頭。
出租車還沒到,他們站在路邊等著。
晏航的衣服上有很好聞的味道,不知道是洗衣粉還是香水還是晏航自己的氣息。
他低頭聞了聞袖子,又湊到晏航身邊,悄悄往他身上聞了聞。
似乎不太一樣,於是他又扯起衣領聞了聞,踮起腳尖再湊過去想在肩膀脖子那塊兒聞聞的時候他往晏航臉上掃了一眼,接著就僵住了。
晏航正眯縫著眼睛看著他。
“你小名兒是不是叫狗子。”晏航說。
初一衝他豎了豎拇指:“晏半,仙兒。”
“衣服洗過的。”晏航說。
“不,不是,”初一趕緊說,“我是……衣服很,香。”
“因為我衣櫃裡噴了香水,小土狗。”晏航說。
初一笑了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
出租車很快到了,晏叔叔坐到了前麵,他和晏航在後座。
上車之後晏航和晏叔叔都看著他,等著他給司機報地址。
“音樂節。”他說。
“好的。”司機點點頭,把車開了出去。
晏叔叔愣了愣:“其實咱們不知道在哪個廣場也沒影響是吧?”
“是啊。”晏航點點頭。
他倆頓了頓之後就樂上了,初一跟著一塊兒笑了半天。
出租車過橋的時候,初一往車窗外看了看,平時隻跟他的樹洞有聯係的這個地方,現在在他心裡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他把手放到兜裡,摸到了那顆黑色小石頭。
很光滑,手感特彆好。
他把小石頭拿出來,輕輕按在了晏航手心裡:“給。”